一度君華 -【不醒】《全文完》
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-6-25 10:35 PM 編輯【書名】:不醒
【作者】:一度君華
【內容簡介】:
【你是我刀槍不入的鱗甲,也是我一觸即潰的真心。】
仙俠無限流,女主四次重回當年,改變自己和周圍所有人的命運。
心機女主x尖酸純情手作大師。
一句話簡介:女主四次重回當年,改變命運。
立意:承認失敗,及時回頭,跟自己和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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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壤成了一個燙手山芋。
仙門幾位大能斥重金探得她的下落,不惜潛入玉壺仙宗,歷經千難萬險將她偷出來。
原以為她一定知道謝靈璧那個老東西的陰謀。可沒想到,她成了這個樣子。
她頭上插著兩根金針,這是玉壺仙宗的極刑之器——盤魂定骨針。
受過此刑的人,無論再如何修為深厚,也只能成為一個活死人。從此不言不動,形如死物。
仙門三位前輩見狀,頓感十分棘手。
因為這黃壤的身份——她是玉壺仙宗宗主謝紅塵的妻子。
潛入玉壺仙宗,偷走人家宗主夫人,這口鍋扣下來,大家可丟不起這人。
畢竟都是仙門中有頭有臉的人物,若傳出什麼「見色起意」的惡名,可不是兒戲。再說了,三人家中都有悍妻如虎。如此美豔的女子帶回家裡,自己焉有活路?!
三位大能開始互相推諉。由誰藏匿黃壤,成了新的難題。
幾番討論之後,眾人決定安置在張疏酒張掌門之處。理由是他門中多醫者,可以就近醫治。
張掌門哪敢?好在他臨危不亂,忽地竟想起一件舊事,道:「說起來,這位謝夫人雲英未嫁之時,司天監監正對她可是愛慕不已。還曾攜重禮上門求娶!」
嗯?
三位大能的目光頓時移向山石下的避風處,那裡站著朝廷司天監的監正大人——第一秋。
為了隱藏身份,他身穿黑色勁裝,臉戴面具,倚著山石抱胸而立。
「謝夫人出嫁已有百年餘,監正依然不曾婚娶。可見是用情至深吶!」另一位大能武子丑急欲脫身,別說將這位謝夫人帶回去,他連靠近都不敢,生怕沾染了她的氣味,被家中妻子嗅出端倪。
何惜金何門主因為舌頭受過傷,話多時便會結巴,於是當下高喊:「對!」
張疏酒幾乎跳起來拍板:「那就這麼定了。謝夫人就暫時交由監正照顧。監正大人不必擔心,我等定會尋訪天下醫者,以助謝夫人早日康復。」
另二人連連點頭,武子丑道:「二哥說得對!謝靈璧這老東西,離死不遠了!」
何惜金緊跟著道:「正……是!」
三人一邊說話,一邊向遠處行去。好像第一秋已經滿口應允。
一直等到三人離開,第一秋終於有了動作。
他緩步走到黃壤面前,摘下面具,沉默不語地打量她。黃壤也在看他,在這塊突起的山石之下,黃壤心中萬般感慨都化作了一句粗話。
——這第一秋,百年之前是曾愛慕過她。
當時為了維持自己溫婉知禮的名聲,黃壤也一直和氣周到地待他。於是第一秋選擇了上門提親。而當時,黃壤已經攀上了謝紅塵這根高枝,一心想要嫁入仙門,哪容他這般毀自己清譽?
於是黃壤……狠狠地拒絕了他!
咳,當時還是太年輕啊。哪曉得百年之後,自己一把年紀,竟然還會落到他手裡?
黃壤悔不當初。
第一秋將黃壤打橫抱起,黃壤視線一轉,看見他肩上的血跡。
啊,他受傷了。
這也是難怪的。玉壺仙宗號稱仙門第一宗,老祖謝靈璧和宗主謝紅塵都是極難纏的角色。
這四人虎口奪人,可想其艱難險惡。
啊,謝紅塵……想到這個名字,黃壤連思緒都陷入了沉默。
山裡寒氣襲人,第一秋抱著黃壤下山。
黃壤只能看見他胸前的衣料,耳邊是他的心跳。可能是受了傷,他的心跳也快,一聲一聲,重若擂鼓。
他順著山路向下,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平坦大道。
第一秋右手掐訣,也不見怎麼動作,地上頓時出現了一輛馬車。車上還坐著一個車夫。
黃壤覺得,第一秋好像早就做好了收留自己的準備。
否則以他的修為,大抵不需要這樣的車駕趕路。但可惜,她沒法問。
第一秋將她抱上馬車,放到錦墊上坐好,放下車簾,馬車便開始前行。
車裡幽暗又安靜,黃壤覺得尷尬。畢竟她和這個人,委實是無話可說。
幸好,她現在形如木偶,也並不需要說什麼。
第一秋勾起窗邊的簾幔,斟了一杯酒。
他啜飲著杯中酒,一路注視窗外,連目光也沒有向黃壤看。
黃壤坐在他對面,卻是只能看他。百年光陰匆匆過去,她甚至已經忘記了當年第一秋的臉。如今再見,也只覺陌生。
——這男人,不會是想報復我吧?
她心中不安。
路途遙遠漫長,馬車一路不停。
黃壤覺得馬車中天光漸暗,知道已是入了夜。然而馬夫不說話,兩匹馬也安靜趕路。她耳邊只聽馬蹄嗒嗒、輪轂轉動,聽起來,大家都沒有歇息的意思。
第一秋的酒壺裡,似乎有喝不完的酒。馬車裡洋溢著酒香。
黃壤知道這是件法寶,無盡酒這樣的法術,在仙門並不稀奇。
可她也依稀記得,百年前的第一秋,是不飲酒的。
十年刑囚,她的記憶早已磨損得所剩無幾。對這個人更是模糊到只剩一個影子。
譬如她記得當初狠狠拒絕了第一秋的提親。可到底是如何「狠」,卻是忘了。
她其實不想第一秋再這樣飲下去,畢竟酒這東西,容易亂人心性。
但只是這麼一想,她又看開了——如今這馬車裡,孤男寡女。他若想亂性,跟酒有什麼關係?
罷了……罷了。
等到車裡一片漆黑的時候,第一秋點燃了蠟燭。
寒風灌進來,那燭火卻紋絲不動。看來這個什麼司天監,法寶很多。
黃壤覺得有點冷了,她受盤魂定骨針之刑,雖不言不動,卻是會冷會痛的。
而就在這時,第一秋突然坐直身子,握住了她的手。黃壤頓時心中一凜——來了,果然還是來了。但是自己如今這個樣子,難道還要為了謝紅塵守身如玉不成?
無所謂了。
她說服自己冷靜,而第一秋握了握她的手,便轉身從箱格裡取出一件披風,將她牢牢裹上。
呃……咳。
黃壤被裹在厚重的披風裡,寒意終於緩緩散去。
第一秋輕一掐訣,馬車顯然加快了速度。耳邊風聲呼嘯,如騰雲駕霧。第一秋放下了車簾。及至下半夜,終於到了一處所在。
兩匹馬同時打了一個響鼻。這是黃壤第一次聽到它們發出除了馬蹄聲之外的聲音。
第一秋先下了車,隨即從車裡將黃壤抱出來。
視線起落時,黃壤看見這座府邸的牌匾——玄武司。
她畢竟當了一百年的宗主夫人,對這玄武司倒也有印象。一百年前,仙門勢力龐大、信眾漸廣。
無數百姓不服從朝廷管束,反而向仙門納稅。
當今皇帝師問魚盛怒之下,想要招安仙門。
但仙門強盛,而朝廷羸弱。這些仙門根本就不把朝廷放在眼裡。
師問魚無奈之下,只得成立司天監,以之對抗仙門。
以朝廷的實力,本來司天監應該是個笑柄。真正想要修仙問道之人,怎肯賣身帝王之家,為朝廷鷹犬?
可偏偏第一秋修煉進步神速,他將司天監分為青龍、白虎、朱雀、玄武四司。
青龍司負責公文、賬目往來對接,平日多與官員打交道。
白虎司設有牢獄,司中弟子大多行走在外,降妖除魔、替天行道,也為百姓解決一些疑難雜事。
朱雀司煉丹鑄器,並負責租地種植靈草、培育良種等等。玄武司則是司天監弟子入學之所,終日都是書聲朗朗。
如此百年下來,司天監在仙門之中竟也有了一席之地。雖名聲仍不及玉壺仙宗這樣的正統仙門,卻也有不少百姓擁護。
第一秋五指一攏,門前的馬車連帶車夫頓時如紙般燃燒,頃刻間化為輕煙。
他抱著黃壤走進去,門口兩個侍衛認出他,立刻行禮。但見他懷裡黑乎乎的像抱著什麼,不由多看了幾眼。
待看見黑色的披風裡垂下一段長髮,二人眼睛頓時瞪成了烏雞。
第一秋卻沒有理會,他抱著黃壤進府。
黃壤的視線裡,只能看見黑著一張臉的天空。間或有花枝斜影掃過她的視線,也因光影模糊,實在看不清楚。
耳邊吱呀一聲響,第一秋推開一扇房門,抱著她入內。
屋子裡沒有點燈,漆黑一片。他卻毫無阻礙地將黃壤放到了床上。
他鬆手之際,黃壤失了依託,她覺得自己整個人似乎沉入了黑暗裡。
周圍湧動的都是猙獰鬼影。
頭開始劇痛,她覺得自己呼吸困難。
可是她動不了,甚至連呼喊也不能。
好在這時候,有燭火緩緩亮起,將黑暗舔出了一個大洞。
黃壤鬆了一口氣,身邊掙扎的鬼影漸漸退去,腦中的劇痛也慢慢平息。
十年不見天日之後,她開始怕黑了。
第一秋沒再理會她,自己進到隔間。不一會兒再出來,他已經換掉了黑色的勁裝,只穿了雪白的裡衣。他走到床前,望著黃壤,眉頭都皺到了一塊。
黃壤這時候細看他,才發現他生得其實十分俊美。劍眉入鬢、鼻樑高挺,只是眼神太過凌厲,雙唇也太薄。
這樣的人,看上去不易接近,容易讓人心生畏懼。
黃壤仰面躺在床上,只能任由他打量。
第一秋看了半天,忽地抱起她,來到隔間。黃壤這才發現,隔間放著浴桶。原來是沐浴之處。
——沐浴之處!
那他帶自己到這裡,是要幹什麼?黃壤暗驚。
第一秋很快回答了她的疑問。他把黃壤放到浴桶裡,略一猶豫,還是伸手去解她的衣帶。
好吧。
黃壤連眼睛都沒眨一下。
其實這沒什麼可怕的,因為真正可怕的事,正發生在她身上。比起自己這活死人的處境,被一個男人近身輕薄,又算什麼?
第一秋是個男人,面對一個百年前公然拒絕過自己的女人,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。
而黃壤別無選擇。
於是第一秋解去她的衣衫,她的肌膚寸寸顯露。她視線受限,看不見第一秋的表情,只能默然忍受。於是,第一秋開始替她沐浴。
這澡盆應該也是法寶,第一秋只一掐訣,熱水立刻自下湧出,淹沒她的雙肩。溫度正好。
唉,要是再撒上花瓣、兌進香露,那多好。
她以前經常兌上這麼一池香湯,然後身披輕紗,足尖探水,引誘謝紅塵。
謝紅塵,哈哈,謝紅塵。
黃壤不想再想起這個名字,可它還是會不時冒出來。
這十年裡,她心中無數次呼喊這個名字。次次求救,次次失望。
第一秋的澡盆裡沒有花瓣,也沒有香露。
可那水卻很溫暖。為了這一丁點兒的溫暖,黃壤覺得自己可以付出一切。
第一秋的手擦過她的香肩,那指腹竟然十分粗糙,割得肌膚生疼。
黃壤的目光垂落水裡。
過了片刻,她看見水慢慢地……黑了。
是的,原本清亮的一盆洗澡水,已經變得黑濁髒污。
不,不是水髒!
黃壤腦子裡嗡地一聲,整個人十分凌亂——她在玉壺仙宗深入山腹的密室裡,被刑囚了足足十年。她有十年沒洗過澡了。
我、這……
第一盆水,很快就被倒掉了。
第二盆水也開始污黑。第一秋在她身上搓下一層又一層的泥……
黃壤不想看了,真的。
她從一個出身寒微的小小土妖,一路爬到仙門第一宗宗主夫人的位置,風光了百年。
百年之後,她落到被自己狠狠拒絕過的愛慕者手上,搓澡搓黑了五盆水。
十年之間,黃壤心心念念皆是仇恨。唯有此刻,她羞憤欲死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 第二章 綰髮
五盆水之後,第一秋終於將黃壤抱出了浴盆。
然後他又十分為難,他在房間裡找了半天,顯然並沒有黃壤可以穿的衣衫。
最終他找出自己的一件裡衣,為黃壤穿上。
黃壤已經無所謂了,真的。現在第一秋就算要如何玩弄她、凌虐她,都無所謂了。
她的自尊,被五盆洗澡水搓沒了。
第一秋重新把她抱到床上,開始替她擦頭髮。
黃壤的頭髮又黑又順,柔滑如絲。
以前她總是勾著謝紅塵替她擦頭髮,讓自己長長的青絲在他指間勾連纏綿。
謝紅塵……黃壤陷進了回憶裡,往事寸寸撕心。
而第一秋終於將她的頭髮擦得差不多了。他將黃壤的長髮搭在床頭,拉了暖盆過來,遠遠地烘著。隨後,他坐在床沿,半褪內衣,查看自己肩頭的傷勢。
他鎖骨之間,竟然還嵌著一根毒蛭!這是玉壺仙宗的護山法蠱之一。入體即產卵,不僅吸食人血,而且含有劇毒。若無解藥,常人十二個時辰就會化為血水。
黃壤心中一驚,可第一秋將這血蛭挑出來時,它卻已經死了。
這東西生命力極其旺盛,普通法子難以殺死。
黃壤不由看了一眼第一秋的肩,他肩頭烏黑,是中毒的情形。但是他輕輕按揉傷口,那團烏黑卻緩緩向四周散去。
漸漸地,像是毒液被吸收,他一切如常。
這個人的體質,很奇怪。
黃壤心中疑惑。但也只是疑惑。
以她如今的境遇,哪裡還管得了第一秋的體質?
等她頭髮烘乾了,第一秋扶著她躺下。黃壤一身輕鬆,想來是剛洗了五個熱水澡的緣故。
……算了,真的,別提熱水澡了。
她剛躺好,第一秋突然支起身子,覆身過來。
這……好吧。隨便吧,你高興就好。
黃壤盯著帳頂的繡紋,不去想即將到來的遭遇。這有什麼可怕的呢?當初為了勾引謝紅塵,我什麼沒幹過?你麼……我只當被狗咬了。
黃壤努力讓自己無動於衷。
而第一秋伸手,替她掖了掖另一邊的被子,隨後回身躺下。
……咳。
黃壤開始數帳頂的絲線,試圖弄清它們交錯出了多少個孔洞。
耳邊是第一秋的呼吸,最初輕淺,而後漸沉,最後又慢慢細微。黃壤數著他的呼吸,百年之後,她睡在了另一個男人身邊。
可這已經不是她所在意的事情。
她閉上眼睛,想要入睡,但是黑暗頃刻間聚攏過來。
腦子裡似有千萬人絕望呼號,她又回到那個密室裡。
無數像她一樣的受刑人,沉默地佇立。大家互相對望,眼神空洞、神情呆滯。
那裡終年不見天日,只有法陣的符光偶爾輕輕閃過。
有一天,她聽到一陣沙沙聲。
這聲音在死寂的密室裡,竟也十分動聽。黃壤細聽許久,直到一隻老鼠拖著一塊血糊糊的耳朵跑過。
原來,那聲音是有老鼠在啃食同伴的耳朵。
黃壤睜開眼睛,繼續數紗帳的絲線。
帳外燭火漸漸微弱,黃壤開始心慌。若是燭火熄滅,房間裡就又只剩一室黑暗了。好在燭火燃盡之時,天色也漸漸明亮。
長夜將盡,黑暗中像是調入了一勺芝麻白,亦明亦暗。隨即這勺白越來越濃,第一縷天光入帳。
黃壤鬆了一口氣,身邊的第一秋也醒了。
他初醒時,指尖觸到睡在身邊的黃壤,頓時驚坐起來。待看清身邊人,似乎這才想起她的存在。
他起身下床,黃壤只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,應該是他在更衣。
不一會兒,他重新為黃壤掖好被角,道:「今日你待在房裡,我會命人為你趕製衣裳。」
啊,黃壤這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話。
——當然,百年前二人肯定有過交談。只是時間浩如煙海,她早忘了。
第一秋的聲音清澈,語氣卻儼然是命令,字字都是壓制,不容質疑。
好在黃壤也沒法質疑他,這還能怎麼?只能隨他高興罷了。
第一秋關門出去,外面傳來不知誰的聲音,恭敬地向他問好。
黃壤聽不見他的回應,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回應。也是,百年前,朝廷在仙門尚且毫無威信。百年間,司天監已經成為一個龐然大物。
縱是玉壺仙宗,也不得不正視這個對手。
而身為監正的第一秋,豈會是個好相與的人物?
黃壤繼續盯著帳頂,第一秋走了,這方小小的世界好像也因此失語。
她其實是不懼等待的,密室裡的十年,時間像是生了鏽,卡在原處不能行走。
而現在的處境,已經好了太多。她能躺在柔軟的床上,蓋著厚實溫暖的被子。
屋子裡燃著暖盆,這讓溜進來的寒風失去了威懾力,變得頗有幾分溫柔。
她等時間遊走,意外地竟還逮到了一縷偷偷入帳的陽光!
今天真是最美好的一天了。黃壤靜靜地想。
司天監。
第一秋一路來到朱雀司,進了他的議事房。
朱朱雀司少監朱湘趕過來,她雖是女子,然而身穿一身赤色短褐,袖挽至肘,形如男子。
她行事乾脆俐落,又聰慧多智。是第一秋的得力臂膀。
她站在下首聽候吩咐,很有默契地沒有打擾第一秋。
第一秋鋪開紙頁,用碳筆繪圖。
他多奇思,司天監很多法器、法寶都出自他手。
每當他熔煉新的法器,朱湘都會將原稿繪製多份,與司中門人弟子傳閱探討。
若有需求的,便批量生產。
今天第一秋繪圖也很仔細。
朱湘靜等了一陣,終於第一秋將圖紙遞給她:「立刻趕製,即刻送來。」
好傢伙,今天尤為著急啊。
朱湘接過圖紙,只看一眼,就愣住。圖紙有好幾張,裡面盡是……女子服飾。從抹胸到內裙,再到襯裙、外衣、厚披風、腰帶、鞋子……
材質、顏色、繡紋技法,標注得清清楚楚。其尺寸之細致,肩寬、胸圍、腰圍、臀圍,半個也沒落下。
這是……
朱湘不明白。但監正下令,必有原因。她也不多問,最好的下屬就體現在高超的執行力!
於是一大早,司天監朱雀司諸弟子開始縫製這套衣裙。
這衣裙還十分復雜,珍珠、編花、繫繩、流蘇,領口鑲的狐毛,再加上繁復的繡功,大夥兒各司其職,忙活了大半日。
監正也沒閒著,他親繡了外裙的暗花。
整個朱雀司的弟子目光都十分猶疑。但不敢問。
——誰敢管他的閒事?
一天時間,對黃壤而言過得其實很快。
她對時間的感知早就出了錯。她睜著眼睛,眼見陽光偏移,慢慢溜走。天光中少了那抹金色,漸漸變成慘白。
中間有人進來,卻不敢掀開帳幔。於是黃壤自然也看不到是誰,只知道那人添了些銀碳,很快便退了出去。
然而就是這麼小小的一點動靜,也足夠讓她驚喜很久。她銜著這點驚喜,又能繼續安然等待。
門再次推開的時候,黃壤聽出了那腳步聲。
果然是第一秋。他來到床邊,勾起幔帳。黃壤只覺得一隻手臂托起她的肩,很快她便坐了起來。第一秋不僅回來,還帶了她的衣裙。
黃壤就覺得,這個司天監,效率確實是高。
第一秋脫去她身上的內衫,開始為她更衣。黃壤這才看見今日的他。他頭戴黑色官帽,帽上以金線繡雙翅如展翼,身穿紫色官服。
玉帶束腰,其下繫金魚袋。腳上是黑色官靴,靴面飾金。因為外面天冷,他身上披了件黑色輕裘。
這身打扮,配上他凌厲的五官,便讓他很有些距離感,顯得不易親近。
黃壤完成了對這個人的外貌評價,任由第一秋為她穿衣。
從女子最貼身的抹胸開始,裡一層棉、中一層鍛、外一層紗。
穿得黃壤心中忐忑——這麼多層,真的不會顯得我很胖嗎?
第一秋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,埋著頭一直替她穿到腳上的鞋襪。他托起她的腳,目不斜視,手也十分規矩。反正不該看的沒亂看,不該摸的也沒亂摸。
黃壤端坐在床沿,偶爾還被他抱起來,提一提薄如蟬翼的襯褲。
羞恥?她才沒有羞恥呢。
她才不會羞恥呢,哼。
第一秋很快為她穿好衣裳,然後將她抱到銅鏡前坐下。
黃壤在十年之後,又一次看見了自己。她披散的黑髮,依然柔順到發光。
淺金色的衣裙襯得她肌膚奶白,那衣裙領口細細地鑲了一圈雪狐毛,肩頭縫了兩朵綢花,花心還綴了珍珠,花瓣則用金線密密地鑲邊。
她的臉看上去更小了,神情呆滯得毫無生氣。第一秋替她梳理過長的頭髮,她看上去像個假娃娃。
她的長髮本是十分順滑的,梳子卻卡了一下。
第一秋忙低頭去看,黃壤當然知道那是什麼——就在她頭頂,有兩根金針直入顱腦。而梳齒正是碰到了露在外面的針尾。
果然,第一秋輕輕碰了碰那針尾,手上動作便輕了許多。
他應該是想為黃壤綰個髮髻,黃壤也很期待——這位司天監監正,還會盤髮呢?
銅鏡裡,她身後的監正大人一會兒將她的頭髮盤成雞窩,一會兒紮成鳥巢。
秋師傅忙碌了半個時辰,終於叫來一個侍女,為黃壤梳了個單螺髻。
……
沒有髮飾,但秋師傅的手可是司天監第一靈巧。他找了一根冰蠶絲質的衣帶,為黃壤紮在髮間。絲帶當花,黃壤也勉強恢復了幾分往日容光。
只是臉色太過蒼白,雙唇也沒什麼血色。
她望著銅鏡裡的女人,鏡子裡的人也望著她。兩者皆神情木然、眼神空洞。不過百年,她的一場繁華,凋零得真是猝不及防。
等到梳洗停當,第一秋遣退了工具人一樣的侍女,為黃壤繫上一件厚厚的披風,抱著她出門。
黃壤驟然見到傍晚時分的庭院,滿腔心事都拋了個乾乾淨淨。
玄武司是學堂,來往皆是司天監的在學弟子。第一秋抱著盛裝的黃壤穿庭過院,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。
但眾學子分立路旁,垂首施禮,努力做出一副鎮定模樣。
黃壤依偎在第一秋懷裡,她頭上絲帶隨他行走而輕輕飄飛。
第一秋抱著黃壤,來到一塊花田。田中橫臥著一塊巨石,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勸學的警句。
黃壤隔著老遠,就已經嗅到了熟悉的香氣。
啊,是蘭花。她光聞這味道,就知道這裡種了多少株。
果然,第一秋將她放到地上,道:「去年,我買了一包蘭花種子,據說是你親手培育的。只是隨意撒在這裡,今年竟然次第盛開。花期足有一年,香氣極盛,花間露水都被人用作香露。」
哦,那個啊。那個開不了一年,第一場初雪時候就會凋謝的。
黃壤默默地想。真奇怪,她的記憶已經錯亂多年,卻還記得這些蘭花的花期。
她依靠著第一秋,眼裡只能看見他胸前官服精細的繡紋,根本看不見什麼花。
第一秋任由她依靠,右手開始解自己黑色的裘衣。呃……
黃壤眼睜睜地看他單手脫下外袍。
這這這……雖然你可能確實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愛好。但是這樣大庭廣眾、寒風凜冽的,在花田裡做這種事,恐怕還是太過離譜……
再說了,你這玄武司都是莘莘學子,你也不怕讓人撞見,給他們留下童年陰影……
黃壤瞳孔縮成針尖,第一秋將輕裘鋪在地上,隨即扶她坐於其上。
呃……咳。
眼前的蘭花葉片肥厚,花也開得豔麗。黃色、紅色、白色……色彩繽紛。
這蘭花種得很好,雖然肯定趕不上她親自動手,不過她是土靈啊。
其他人能種成這樣,定是花費了許多心思。旁人不懂,而她研究了一百年的蘭花,她可太懂了。
「喜歡嗎?」第一秋在她身邊坐下,握了她的手,用她的指尖觸碰那些肥厚的葉片、燦爛的花瓣。
呃,其實談不上喜歡。身為一個熱衷培育種子的土靈,黃壤見過太多美麗的花。蘭花說到底,不過是其中一種罷了。外界傳言她酷愛蘭花,只是因為……
只是因為謝紅塵喜愛蘭花。於是她窮盡百年,培育了無數蘭花的變種。這些花,甚至不用提取,直接揉其花葉就能當作香料。
啊,不知道現在的玉壺仙宗,是誰在照料那些花。
「你消失了十年,世面上已經很難買到你親手培育的種子。」他的聲音很輕,像是被融化在寒風裡。
其實嫁入仙宗這百年,自己早就不再培育糧種、藥種。她研究的大多都是花草,雅則雅矣,然而用處,畢竟也是微乎其微了。民間哪裡需要呢?
黃壤默默地想。
「監正。」監副李祿走過來,他身穿緋袍,外披大氅,整個人精瘦有神。「白虎司在內城抓住一個暗探,正在審問。可能是玉壺仙宗的人。」
啊,玉壺仙宗?
黃壤被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,第一秋卻替她攏了攏披風,道:「你在此處看花,晚些時候我過來接你。」
說完,第一秋為她理好裙擺,讓她靠坐在花間巨石上,轉頭離開。李祿自然緊隨其後。
黃壤獨坐花間,花田外,不時有學子追逐嬉戲。但沒有人往這邊來。第一秋鋪在地上的裘衣,簡直就是劃出一塊禁地。幾個半大的孩子身著藍色的儒衫,躲在花田外悄悄打量她。
「是個姑娘,活的吧?」有人小聲說。
「胡說,肯定是假的!你見過真人這麼好看的?」另一個孩子辯道。
嗯,小小年紀,真會說話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 第三章 輪椅
白虎司。
第一秋跟隨李祿進到地牢,一眼已經看見鎖在牆上的暗探。
前些年,玉壺仙宗並不把司天監乃至整個朝廷放在眼裡。他們派來內城的弟子,甚至是以仙師形象出現,能得百姓夾道相迎,十分高調。
三十年前,皇帝師問魚親自簽發諭令,仙門子弟入上京內城,必須持朝廷開具的路引,否則一律捉拿收押。
但此律實施起來,其實頗有難度——要抓住這些仙門中人,總要先強於他們。所以,這條規矩一直未得落實。
第一秋走到這暗探面前,白虎司少監談奇已經迎上來。他道:「監正,這狗東西嘴硬得很,什麼也不肯說。」
牆上,那暗探已經被剝得只剩裡衣,看樣子還挨了幾鞭。但他顯然不服,道:「我不曾做奸犯科,你們憑什麼抓我?」
第一秋雙手倒背,走到他面前,問:「仙門中人進入內城,有路引嗎?」
那探子像是聽見什麼可笑的事,道:「笑話,我等仙門中人,求的就是身心逍遙無羈。入城普渡百姓,要什麼路引?」
第一秋點點頭,說:「你沒有。」
那探子怒哼一聲:「從未聽說什麼路引!你們最好盡快放了我,否則我的師長們若是追究起來,就算是你們司天監,也得吃不完、兜著走!」
第一秋不理會他的威脅,轉頭對談奇道:「不持路引,私自進入上京內城,廢他修為。」
牢中一靜,便是談奇也一驚。
「監正……」談奇欲言又止,朝廷是有這項律法不錯。但這些年並沒能落實。而且仙門子弟修行不易,鞭他一頓還不要緊。真要廢其修為,這仇可就結大了。
第一秋並不理會,轉身要走。不料那暗探突然喊道:「第一秋,你竟敢如此!你就不怕我的宗門、師長前來報復!以你司天監的能力,能保護得了內城百姓嗎?」
第一秋原本面無表情,聞聽此言,卻露了個笑。然他不笑尚好,一笑之下,神情更加森冷。
「讓謝紅塵親自過來,看本座守不守得住上京!」他道。
這句話,他說得輕描淡寫。
但談奇和李祿都反應過來——他是真的要和玉壺仙宗撕破臉了。
「監正。」李祿還是有心想要緩和一番,道:「此人尚未招供,是否等他……」
李祿話未說完,那暗探怒道:「卑鄙小人,你若真有能為,我們宗主夫人當初就不會拒絕你而嫁入玉壺仙宗!宵小之徒,也配見我們宗主?」
李祿瞬間閉緊嘴巴,沒有再勸。
當初黃壤拒絕第一秋,嫁入玉壺仙宗的事,是司天監心中的一根刺。
百年來,司天監被這根刺卡住喉嚨,吞不下去,吐不出來。它彷彿就是司天監不如玉壺仙宗的證明。
也是第一秋始終遜色於謝紅塵的證明。
現在,這個小小暗探,重又挑起了這根尖刺。
第一秋緩步走到他面前,凝視他片刻,道:「挑釁本座,藐視朝廷,杖一百。」
李祿本以為這探子必死無疑,聞言倒是鬆了一口氣。若只杖一百,問題不大。他忙應聲道:「是。」
第一秋卻又補了一句:「明日午時,拖到菜市口,剝衣而杖。」
李祿頓時心中叫苦——這哪裡是打這探子的屁股,簡直是打玉壺仙宗的臉!
「你……你敢!」這次,牆上的暗探是真的急了。眾目睽睽,赤身受刑。對於仙門中人而言,這種屈辱,簡直不如一死。他怒吼:「第一秋!你敢這般對我,我必屠盡你們這批朝廷的鷹犬、走狗……」
地牢裡喊聲漸漸嘶啞,第一秋卻沒再理會。
出了這間牢房,外面有一棵紫檀木。這樹本不適應上京的寒冷,但百年前,有個女子培育出了變種。使它得以在這方水土存活。
如今它長了不下百年,木質極佳。
第一秋站在樹下,仰頭打量他,若有所思。李祿跟過來,見他神情,怕他方才只是一時之怒,這時候反悔,又沒有台階可下。
於是李祿又貼心又稱職地問:「監正若想要對那暗探再訊問一番,卑職這就去準備。」
不料,第一秋突然一指那棵紫檀樹,道:「把它伐了。」
「啊?」李祿愣住。
第一秋又補充了一句:「木材送到朱雀司。」
說完,揚長而去。
李祿盯著那樹,感覺自己縱有一顆玲瓏心,也實在是猜不透這位頂頭上司的心思。
這紫檀樹,又哪裡惹他了?
算了。他轉頭叫來下屬,一邊命人伐樹,一邊琢磨上司的想法。
玄武司。
黃壤還靠坐在巨石上,參觀她的人都換了好幾輪,第一秋還沒回來。現在到了下學時間,往來學子經過花田,無不駐足逗留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圍觀她。
大部分都認定,是監正又融鑄了什麼新的法寶。理由是她身上的衣裙,正是由朱雀司今日匆匆趕製而成。大家評頭論足,有那騷客,還取出筆硯,開始當場作畫。
好在並沒有人靠近,黃壤面無表情地被公開處刑。
——算了,你們就當我是個假人吧。
她如今的境況,也沒什麼可抱怨的。
——不會比玉壺仙宗那方密室更差了。起碼在這裡,不用擔心老鼠啃食她的臉。
她打量著眼前的蘭花,這樣寒冷的天氣,有時還能看見螞蟻匆匆路過,似乎著急回家。
外面天色越來越晚了。以至於有人問:「監正這個……法器,要不要替他收了呀?一會兒該降霜了。」
說是這麼說,但也沒人上前。
好在不一會兒,這些人就作鳥獸散。第一秋的腳步由遠及近,他走進花田,抱起黃壤,仍是回到自己的臥房。
黃壤發現,作為與謝紅塵身份相當的人物,他的起居真是簡單得可憐。
他甚至沒有自己單獨的院子,臥房就是玄武司的一個房間。
以至於出門就會遇到學子,真是,沒有半點隱私。
黃壤任由他抱回房間,心裡也暗暗想——可能身在朝廷,就要做出這副廉潔奉公的樣子,才能博個美名。
第一秋把黃壤放到床上,為她更衣之後,仍是把她塞進被子裡。
然後他道:「先睡。」
說完,他關門離開。他走之後,黃壤的世界又失去了聲音。萬物不言不動,好像時間停止。
朱雀司。
少監朱湘已經準備走了,突然看見第一秋進來。她忙迎上去,施禮道:「監正。」
第一秋嗯了一聲,徑直走向院裡。朱湘就很猶豫——頂頭上司來了,我還走不?
她想了想,還是急步跟上去。
好在不一會兒,其他的同僚也到了——李祿和談奇等人將那棵變種紫檀木給運了過來。此時,第一秋在畫圖紙。
李祿、談奇、朱湘三人互望一眼,既不解,又不敢問。
——何物如此重要,非要此時趕製?
司天監和玉壺仙宗終於要開戰了?
過了一刻鐘,第一秋的圖紙繪出來。他抬頭看一眼三人,淡淡道:「你等無事可以先行離開。」
可三人哪能就這麼離開?他們又不是鮑武那個沒腦子的武夫。
李祿說:「能讓監正親自趕製之物,必定至關重要。我等願意留下相助。」
第一秋微怔,其實這東西也沒有重要到這種地步。但他還是道:「上前。」
三人圍上去,發現那圖紙……它好像是一個輪椅。
朱雀司。
監正和一位監副、兩位少監忙碌到半夜,製了一架精美的輪椅。
輪椅雕花嵌玉,十分華美。呃,也顯得有點娘氣,總之不太像鐵血漢子用的東西。
朱湘啜了啜牙花子,覺得今天自己的這位上司行為很是反常。
談奇盯著那輪椅,同樣謎之不解。只有李祿雙眉一揚,心裡輕輕地「啊」了一聲。
四更天,監正推著輪椅,滿意而去。
朱湘和談奇一同圍到李祿身邊。談奇實在是忍不住:「頭兒,監正這是?」
李祿會說才怪,他慈愛地摸摸談奇的頭——好孩子,自己悟吧。倒是朱湘喃喃道:「監正今日還趕製了一套女子衣裙。」
迎著李祿和談奇的目光,她神色恍惚,比了比自己的胸,「從上到下,從裡到外……連襪子都有。」
「女子衣裙?」談奇瞪圓了眼睛,「誰、誰啊?」
朱湘無力地道:「不知,但身材……」她向自己的胸比了比,然後瘋狂往外畫圈,「那叫一個火辣!」
李祿覺得自己該走了,扒上司的黑料,太過危險。
但他沒走,他想聽!
果然,談奇問:「你知道什麼叫火辣?」
朱湘急了,怒斥:「混賬,本姑娘雖然沒有,但那尺寸,監正標得明明白白。我難道不會看?!」
三人成團,這個團伙偷偷摸進去,找出了今日監正親手畫的圖紙。李祿這樣嚴謹的人,都忍不住瞄了幾眼。
不得不說,如果尺寸屬實的話,那這女子身材委實是……
嘖嘖嘖。
李祿扒著上司的黑料,突然腦中靈光一閃,一個人浮現腦海——玉壺仙宗宗主夫人黃壤!
若說起這個人同司天監的淵源,那就可長了。
李祿敢打保票,整個司天監都聽過這個女人的名字。
——那個拋棄了自家監正,嫁給謝紅塵的女人!雖然眾人無緣得見,但她可是讓司天監百年來抬不起頭。日間所見的女子,不言不動,看上去精緻美貌,簡直不似真人。
難道是監正自己也過不去這道檻,思念成狂。所以他仿著謝夫人……做了個假的?!他越想越有理,真人哪有這種尺寸的。這得火辣到什麼程度?
只有直男臆想,才會這般完美。
自己這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!本官不會被滅口吧?
李監副‧危!!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 第四章 胭脂
第一秋回到玄武司時,已是五更天。反正天色將亮,他便沒有再睡,索性去了書房批復公文。
及至卯時三刻,他過來「伺候」黃壤起床。黃壤穿戴整齊之後,就發現自己有輪椅了。
第一秋將她放進輪椅裡,那椅子特別適合她,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樣。黃壤窩在椅子上,因為頭髮沒亂,監正就沒再重梳——看來他也有不擅長的事。
他推著黃壤出去,外面天陰沉著一張臉,將雪未雪。庭院間有學子捧著書卷經過,照例仍是向第一秋施禮。
偶爾經過亭台閣樓,上面也都掛著勸學的楹聯。
玄武司的求學氛圍十分濃厚。
第一秋推著輪椅,一路來到一間學堂。
還沒到上學時間,先生正在調和土壤。見他進來,先生忙迎上前,道:「監正。」
第一秋擺擺手,找了個角落,把黃壤放到旁邊。黃壤這才明白過來——這是讓自己聽課呢?
果然,第一秋擱下她,執碳筆在她周圍畫了個圈,轉身走了。學堂裡,先生看她,她看先生,兩個人大眼瞪小瞪。
隨著時間漸晚,學子們陸陸續續進了學堂。
先生也沒辦法,只得開始講學。
黃壤端坐一旁,她這個角落視野極大,可以看見學堂全貌。而先生這課,講的竟然是良種培育。這可撞上黃壤的專長了,她聽得很是仔細。
只是這位夫子,也是紙上道理居多,實踐極少。黃壤一邊聽一邊在心裡默默補充。底下學子們不時偷看她,滿眼好奇,個個精神百倍,連打瞌睡都忘了。
第一秋一路出了玄武司。外面是一條長街,兩側攤販大多賣些筆墨紙硯,或者各類典籍。偶爾有個店鋪,鋪面也都是些學子常用之物。
第一秋沒有在這些地方停留,一路到了菜市口。
這裡人來人往,十分嘈雜。
第一秋找了個茶肆,這茶肆鋪面陳舊,然而裡面卻十分乾淨。他一進去,掌櫃的立刻就迎上來:「監正,還是老樣子?」
第一秋嗯了一聲,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不一會兒,掌櫃的不僅送上來幾樣點心,還捎帶一盞清茶。
第一秋聞著那茶香十分熟悉,果然掌櫃的笑道:「這是今年的新茶,名叫一瓣心。是百年前由黃壤姑娘親手培育的變種,晚間小的送些到玄武司,給監正品品。」
第一秋掃了一眼茶湯,說了句:「有心了。」
那掌櫃頓時喜笑顏開,躬身退下。不一會兒,李祿也走了進來。他徑直走到第一秋面前,向他施禮:「監正。」
第一秋揚了揚下巴:「坐。」
李祿在他對面坐下,外面一陣喧嘩。只見幾個官差拖著一人過來。官差身穿黑色差服,腰間挎刀,背插令旗。正是司天監的服飾。
此時,一個身穿緋袍的官員走出人群,正是白虎司少監談奇。
他朗聲道:「朝廷律令,仙門中人入上京內城,須持官府路引。昨日,經司天監查證,此人身為仙門中人,不遵法紀罪其一,藐視朝廷罪其二。今日由司天監白虎司當眾行刑,著廢其修為,杖一百!」
周圍轟地一聲,頓時一片嘩然。
仙門中人,在百姓心中,地位一直相當崇高。
而今朝廷司天監,竟然公然將其帶到菜市口受刑,此舉只怕頗有深意。
毫無疑問,受刑的犯人正是昨日李祿口中所說的,來自玉壺仙宗的暗探。
談奇宣佈了犯人罪行,立刻一揮手。自有差役將暗探拖上來,按到一張刑凳上。
隨後眾差役三兩下,直接將犯人當眾剝了個精光。任那犯人百般掙扎辱罵,只是不理。百姓們退後幾步,第一次看見「仙師」赤身受刑,又驚恐,又好奇。
第一秋一邊飲茶,一邊品著糕點,姿態悠閒。
大杖拍肉的聲音格外沉悶,三杖下去就見了血。受刑人起初還叫罵,後來就岔了音。
掌櫃的為李祿也奉上茶點,李祿卻沒心思動筷——司天監這麼幹,謝靈璧會善罷甘休才怪。
玉壺仙宗現在由二人主事,一是宗主謝紅塵。二是老祖謝靈璧。
謝靈璧傳位給弟子謝紅塵之後,雖退居幕後,卻並沒有失去手中權柄。
他有多愛惜自己的聲名,李祿可太清楚了。
果然,行刑到一半,天空一記驚雷,轟然一聲炸在所有人耳邊。
百姓捂著耳朵,再不敢看熱鬧,匆匆躲避。
空中雲朵匯集,片刻之間,一道白光降下,飛快地裹住受刑的暗探。眼看白光就要帶人離開,第一秋手中茶盞一傾。一片茶湯射出窗外,轉瞬間化作一道金光。
白光與金光互相碰撞,砰地一聲響,各自消散。
百姓們從暗處探出頭來,悄悄查看。談奇知道自家監正就在附近,倒也心中鎮定,仍指揮著手下差役,硬是杖滿一百,然後廢去其修為。
那探子被打了個半死不活,又被廢去修為。他披著衣裳,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,久久爬不起來。兩個差役正要將他拖出內城,突然,門樓下的銜球石獅子一聲怒吼——竟是活了。
它一步一步,來到暗探面前,吐去口中石球,銜起暗探,緩緩離開。它步履沉重,踩過長街,石板紛紛斷裂。像是某人的示威。
所有人都知道,司天監和玉壺仙宗這回樑子結大了。
第一秋從茶肆出來,看了一眼斷石殘道,說:「著工部重鋪街巷,賬單送至玉壺仙宗。」
李祿應了一聲是,道:「今日的事,只怕謝靈璧和謝紅塵不會善了。監正不可不防。」
第一秋冷笑,並不理會。二人結伴而行,李祿很自覺地落後半步,道:「今日鮑武回來了,監正是否見他一見?」
鮑武是司天監另一個監副,大多時候,他帶著監中弟子在外當差,為百姓做些降妖除魔的事兒。
第一秋嗯了一聲,突然站住不動。
李祿一驚,以為有異,卻見他突然進了一家胭脂鋪。
胭、脂、鋪?!
李祿忙跟進去。第一秋神情森冷,左右打量。鋪子裡老闆娘見他二人這一身官服,早已是花容失色。
她舌頭都打結了,問:「兩、兩位官爺,民婦這鋪子在上京開了十來年了,做的可是正經營生。兩位官爺可不要冤殺了良民吶。」
李祿也裡裡外外查看了一遍,但不覺異樣。他只好問:「監正,此處可是有何古怪?」
第一秋緩步踱到貨架前,仔細打量了一下上面的胭脂水粉。他拿起一盒鵝蛋粉,打開聞了聞,忽然問:「多少錢?」
「啊?」老闆娘驚呆。
李祿也驚呆。過了片刻,還是老闆娘先反應過來,她長籲一口氣,連忙堆起笑臉,道:「官爺是想替娘子看看胭脂水粉呀!哎現在像官爺這般英俊有為又疼愛娘子的夫君,可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了!」
許是危機解除,劫後餘生的她對面前的英俊官爺充滿好感。於是老闆娘熱情地道:「官爺您這邊坐,這女人的胭脂水粉啊,說來話可長了。奴家給您二位奉上香茗,咱們慢慢說。」
司天監很忙的好嗎?他哪有空聽你慢慢說!李祿正要開口,第一秋走到櫃台邊,坐下。
……
李祿有什麼辦法?
他只好坐到第一秋旁邊,聽老闆娘滔滔不絕地介紹這些胭脂水粉。
什麼胭脂點雪、照花棲脂、墨錦豔……
好傢伙。李祿聽得昏了頭。
第一秋臉上不帶一絲笑,目光平靜中甚至帶了幾分陰冷。但他聽得認真。所以老闆娘簡直使出渾身解數,一副傾囊相授的架勢。
半個時辰後,監正大人買了星子黛、額黃茜粉、桃花口脂、牡丹花凍……
李祿提著這些精緻得過了分的瓶瓶罐罐走出胭脂鋪,心中充滿了「我是誰,我在哪兒」的荒誕感。
而此時,遠在數千里之外的玉壺仙宗。滿山蘭花已經凋謝了大半。
謝紅塵一身白衣如披雪,肩上繫水藍色護領,腰間束同色腰封,其下掛玉。身為一宗之主,他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威嚴,反而顯得溫和博雅。
他站在花田邊,看著這些無論如何侍弄,還是慢慢枯萎的花葉。想不到,這些花原來是如此嬌氣的品種。而那個人在的時候,它們頑強如野草。
身後有腳步聲接近,謝紅塵不用回頭看就知道是誰。他轉身施禮,道:「師父。」
來的正是謝靈壁,他身披玄袍,手挽一柄白色玉如意,臉色陰沉得要下雨。
見到謝紅塵,他沉聲道:「今日的事,你想必已經知曉。」
「師父是指,司天監在菜市口公然刑杖我宗外門弟子之事?」謝紅塵語氣平和,並無多少喜怒。
謝靈璧重重地哼了一聲,道:「不是公然刑杖,而是讓我宗弟子赤身受刑!第一秋這小兒,連這種下作的招數也敢用!」
謝紅塵望著大為震怒的謝靈璧,突然問:「數日前,迷花宗老宗主做壽,邀我與師父同往相賀。我與師父離開之後,宗門立刻有四名賊人闖入。其實弟子想問師父,他們盜走了何物?」
謝靈璧微滯,立刻怒道:「這你應該問他們!」
「弟子清點過宗門密寶,並無遺失。」謝紅塵心中存疑,不僅是因為謝靈璧的暴怒,還有另一個原因。
——他的妻子,玉壺仙宗的宗主夫人黃壤,已經失蹤十年了。
十年以來,玉壺仙宗對外稱她抱病休養。
然而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,她不見了。莫名其妙地突然下落不明。
謝紅塵為了宗門顏面,不能大張其鼓地去找。但私下裡,他並沒少花心思。十年無果,他心中並不是沒有懷疑過。他總覺得,無論發生何事,黃壤都是不會輕易離開的。
——只要他還是玉壺仙宗的宗主。
而整個仙宗,若還有什麼地方他沒有找過。那一定就是謝靈璧的闇雷峰。
其實從一開始,謝靈璧就不同意謝紅塵娶黃壤為妻。黃壤出身於仙茶鎮,是一個落魄土妖黃墅之女。身份微賤也就罷了,又頗有手段和心機。
謝靈璧打從心裡瞧不上她。
而一向對師尊百依百順的謝紅塵,在這件事上卻選擇了堅持己見。
謝靈璧不想因為一個女子而讓他們師徒間生出什麼嫌隙,最終應允了這門親事。但也有條件——謝紅塵每日裡只有一個時辰能與黃壤待在一起。
說起來,也無非是要他克己守欲,不沉迷於兒女情慾。
謝紅塵並未反對。他知道黃壤也不會反對。
——黃壤是個什麼人,他其實再瞭解不過了。
這個女人,從小就是不認命的。
謝紅塵即使沉溺於她織就的溫柔鄉,也並沒有失去理智。他仔細調查過黃壤的生平。黃壤出生於鄉野土妖之家,父親黃墅好色貪財,家裡兄弟姐妹眾多。
而黃壤,是所有人裡最出挑的那一個。她嬌柔端莊、聰慧嫻靜,又一直替父親培育良種,美名遠播。但這些,不過是表象罷了。
在這層美好的皮囊之下,她背著父親私育良種,甚至避過朝廷私下售賣。討好父親,排擠、打壓其他兄弟姐妹。她的兄弟姐妹一慣凶悍,但在整個黃家,沒有人敢招惹她。
黃墅本就昏庸,被她哄得團團轉,家裡的良種,幾乎都是她在培育。說她是一家之主也不為過,就是差個名分而已。
她以如此低賤的出身,硬生生地博出了一個「玄度仙子」的美名,響徹仙門與朝廷。
她身邊一直有許多才俊示好,但她一邊溫婉相待,假作不懂。一邊張著網,耐心等待最大的那條魚上鉤。
謝紅塵就是條大魚。
可能大到了超出她的想像。
所以從一開始,黃壤就在他身上用盡了手段。謝紅塵從沒有被柔情沖昏頭腦,可他還是落了網。
他不顧謝靈璧的反對,一意孤行,娶了黃壤為妻。
這些年,他包容了岳父黃墅的庸碌無能,也平衡著黃壤兄弟姐妹的貪得無厭。他對自己的情愛做出了最大的讓步,於是對黃壤一直冷靜克制。甚至說,是有意冷落。
他將黃壤安置在祈露台,而自己很少過去。
謝靈璧與他約法三章,容許他每日前往,逗留一個時辰。其實他大多時候都不去。
哪怕慾望縱橫交錯、深深糾纏,他也能置之不理。
他知道,黃壤是不會在意這些的。
果然,黃壤不在乎。
她像是沒有任何埋怨,無論幾時只要他過去,她總是盛裝相迎。她安安分分地留在祈露台,鑽研些美酒、香茗、茶點。
謝紅塵不喜歡她培育良種,他認為宗主夫人頻頻出入農田,總是不雅。黃壤於是連這些也放棄了。
只因謝紅塵喜歡蘭花,於是她將整個玉壺仙宗都種滿了蘭花。
一百年的時間,她就從當初盛名在外的「玄度仙子」,變成了玉壺仙宗深受弟子愛戴的宗主夫人。
她極能控制自己的情緒,長袖擅舞,又擅於攏絡人心、沽名釣譽。於是人人皆讚她溫柔端莊、賢良淑德。
謝紅塵覺得自己不應該喜歡這樣的女人。
這個女人表裡不一,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——她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。為了達到目的,她可以不擇手段、沒有感情。
即使是謝紅塵這樣心性堅定的人,也能在成親之前,與她寬衣解帶、顛鸞倒鳳。
謝紅塵對這個人,其實心有鄙夷。可那些名門貴女不敢做的,她都敢。那些不能示人的風情,太過刻骨銘心。他一邊清醒,一邊沉迷。
黃壤失蹤之前,做了一件令他不快的事。
這是二人成親百年以來,她第一次說了不該說的話。
她對他說:「夫君有沒有想過,留意一下老祖的動向?前些日子我發現一件事,一直心中不安。我總覺得,夫君應該獨自前往闇雷峰看一看。」
謝紅塵當即怒斥了她。因為知道謝靈璧對她頗有成見,他已經極力避免了二人之間的交集。謝靈璧平日不上祈露台,黃壤也不往闇雷峰去。
他雖眷戀黃壤的風情,但也絕不會容忍這個女人置喙自己恩師。是以他再未多說,拂袖而去。
此後有長達一個月,他沒有到過祈露台。
後來,黃壤就失蹤了。
他以為是她又耍了什麼手段,惹他著急。但是此後十年,他再也沒有見過她。
那一次,竟然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<br><br><br><br><br><div></div> 第五章 蛇鱗
「紅塵,你到底在疑心什麼?」謝靈璧的聲音中,帶著為人師長的語重心長。
他耐心地道:「這四個賊人雖然身份不明,但是想一想大抵能猜出其身份。如果沒有司天監撐腰,誰會這般大膽?對方意欲何為,也是為師苦思不解的事。」
謝紅塵收回思緒,面對師尊的解釋,他始終心有愧疚。他道:「弟子已經根據賊人留下的痕跡,辨出其中一人的兵器。應該是蜀中何惜金。」
「何惜金……」謝靈璧皺眉,思索許久,道:「這老東西。他來幹什麼?」
謝紅塵說:「正在查實。」
謝靈璧嗯了一聲,道:「無論如何,司天監公然刑杖我宗外門弟子,此事絕不能善了。」
謝紅塵目光垂地:「弟子明白。」
「你打算如何做?」謝靈璧不依不饒,以他的性情,絕不允許被人這般欺侮。
謝紅塵語氣仍舊波瀾不驚,道:「皇帝師問魚為求長生,長年服用長生丹。此丹造價不菲。」
「此事不是秘密。」謝靈璧道,「百年來那老東西一直如此。」
謝紅塵說:「今年,司天監準備進獻的長生丹是假的。」
「司天監偽造長生丹?」謝靈璧心中一緊,追問道:「你如何得知?」
謝紅塵沒有解釋消息來源,只是道:「朝廷中師問魚的心腹不少,只要我們把消息透露出去,師問魚本就多疑,他不會放過第一秋的。」
謝靈璧點點頭,道:「如此甚好。盡快去做,免得讓人以為玉壺仙宗還真怕了這朝廷鷹犬。」
謝紅塵道了聲是,施禮離開。謝靈璧看著他的背影,若有所思。
少年人成長得真是迅速啊,不過百餘年,已經羽翼漸豐、爪牙齊全了。
上京,內城。
第一秋和李祿返回玄武司時,已到了午膳時分。
學堂裡先生還沒下學——第一秋把黃壤擱在這裡,他不敢走。
得好好看住了啊。半大孩子有多調皮,他可再清楚不過了。這法器形似女子,美得觸目驚心,簡直栩栩如生、難辨真假。一看就十分昂貴。
真要有那淘氣的管不住手,給監正磕了碰了,那可如何是好?
他可是個謹慎的先生,哼。
黃壤聽了一上午的課,也大概瞭解了如今良種培育的情形。她畢竟被刑囚了十年,而世界變化總是很快。世面上已經出現了些她不曾聽說的變種。
門外有熟悉的腳步聲響起,黃壤知道,是第一秋來了。
相處不過一天,她已經能辨識他的腳步聲。然後她驟然反應過來——這一上午,過得竟然這麼快。像是一眨眼就沒了。
十年以來,她度日如年。突然有這麼一刻,心中竟然十分驚訝。
第一秋推起她,李祿提著那堆瓶瓶罐罐,默默地跟隨其後。
——素來知道女人花錢厲害。沒想到一個假娃娃也是花錢如流水!就這麼些東西,得趕上自己半個月的薪俸!
白虎司。
李祿剛一進來,就聽見有人嘀咕:「奇怪,咱們監正早該回來了啊。」李祿提著大包小包,心裡嘆氣——他要不是逛了半天胭脂鋪,可不早就回來了嗎?
第一秋推著黃壤進去。黃壤一眼就看見一個高大的壯漢,他身穿糕羊裘,腰間挎著一柄大刀。此時他手裡捧著一個大海碗,正往嘴裡刨飯。
「監正!」乍見第一秋,他立刻站起來,被噎得直翻白眼。
第一秋似乎見怪不怪了,揮一揮手道:「先吃。」
「哦。」鮑武於是蹲在花廳前,繼續刨飯。
第一秋把黃壤推到他的議事房,又把暖盆挪過來,放到她腳邊。黃壤這個位置的視線很不錯,可以縱覽整個房間。
屋角有一盆花,在這樣的季節,這花竟然還在盛開。它藤蔓攀著盆邊的花架,葉片青青,花呈粉色,形似喇叭。
看上去,頗像牽牛花的變種。
它旁邊就是窗戶,它卻並不喜光。
黃壤正打量那花,第一秋蹲下來,替她理好裙擺,又握了握她的手,道:「我出去一趟,片刻之後過來。」
「啊?」門外吃飯的鮑武應了一聲,回過頭看屋子裡,才發現自家監正是在對著那個假娃娃說話。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李祿,李祿向他使了個眼色,示意他不要說話!
鮑武當即會意,問:「這姑娘是誰,怎麼沒見過?新來的?」
李祿給了他一個白眼,不想理他——就你眼尖。
第一秋也不理會他,交待道:「看好這裡,等我回來。」
說完,他轉身離開。
一直等他走遠,李祿把那些胭脂水粉放進去。鮑武也進到房裡,外面畢竟冷,哪有屋子裡好,又避風又暖和。
鮑武走到黃壤面前,打量了半天,突然伸出手,戳了戳她的臉!
李祿飛一般衝過去,一把打開他的手:「鮑監副!」你想死啊!
鮑武嘖嘖稱奇:「軟的,還是暖和的。監正新製的法寶?他終於開始做人了?」
「什麼話?!」李祿畢竟還有幾分同僚之誼,勸道,「以後監正面前,你少說話。」
鮑武翻了個白眼,仍是對黃壤好奇,問:「你能聽見本監副說話嗎?若能聽見,你就眨眨眼睛。」
黃壤盯著眼前精壯的漢子,無法及時地回應他。她的身體不受控制,只有眼睛能微微轉動,但閉眼這樣的動作,也十分艱難。等她眨眼的時候,鮑武早就看向別處了。
鮑武還想去扯黃壤的頭髮,李祿連忙趕狗一樣把他趕開,不准他再靠近黃壤。
二人一起等第一秋,突然,外面傳來腳步聲。
李祿和鮑武一凜,黃壤也已經聽出來,這不是第一秋的腳步聲。果然,一個男子走進來。
「五爺。」李祿帶著笑迎上去,施禮拜見。
鮑武就顯得冷淡得多,只是施了一禮。似乎對這個人並不待見。
那男子見到房裡,問:「你們監正人呢?」
語氣裡透著傲慢,顯然,這個人身份不俗。或者說,地位更高於第一秋。黃壤暗自揣測。
「監正離開了片刻,很快就會回來。五爺還請稍等。」李祿同他說話,很是賠著小心。
那男子於是繞到書案後,正準備坐下,不料目光一掃,看見了輪椅上的黃壤。他走過來,李祿心裡就是咯噔一跳。
他陪在男子身邊,解釋道:「這是監正近日新煉製的小玩意兒。」
那男子伸出手,猛地挑起黃壤的下巴,向上一抬。
黃壤這才看清他的模樣。他並未穿官服,只是著了金紅相間的常服,玉冠束髮,絲帶繫腰。這身裝束本應是富貴風流,但他實在是太瘦了,瘦得簡直脫了人形。
於是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,就像是一副骨架子外面披了塊布。
他的手指細長如枯爪,整個人有種形如槁木般的感覺。
好傢伙。黃壤都忍不住暗自吐槽——我受了盤魂定骨針都沒瘦成這樣。這什麼五爺,像鬼比像人多。
他盯著黃壤細細打量,冷笑一聲:「這張臉……哈哈,當年他向這女人提親被拒,想不到一百餘年,依舊念念不忘。真是深情得令人憐憫啊。」
他語聲裡盡是譏嘲,黃壤的下巴被捏得生疼,卻也沒什麼辦法。
而這位五爺還準備仔細研究一下黃壤,就在他想掰開黃壤的嘴細看時,鮑武怒道:「監正不在,他的法器五爺還是不要亂動得好!」
他這話一出,李祿就知道不好。
果然,這五爺一腳踹過去,怒罵:「你算什麼東西,也敢阻我?!」
鮑武受了這一腳,更是不服,手向腰間的大刀挪了挪,最終還是沒敢動。那五爺冷笑:「狗東西,你還想對爺我拔刀不成?」
李祿忙道:「他哪裡敢,他粗魯無禮慣了,五爺大人大量,不計小人之失。李祿替他向五爺賠罪。」說著話就要跪下,而這五爺哪肯干休?
他指著鮑武道:「跪下!」
鮑武氣憤難當,握刀的手直發抖。李祿連連向他使眼色,雙方正僵持,外面有人道:「看來五哥今日很是清閒,竟然前來白虎司替我教訓下屬。」
第一秋回來了。他手裡抱著一卷雪色的皮毛,進到房中,將皮毛隨手擱在桌上。
李祿懸著心的頓時掉回肚子裡,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,跪在地上。這次鮑武不用他拽,也跟著跪地道:「監正。」
第一秋一眼已經看見黃壤臉上的印痕。她十年未見陽光,肌膚之細嫩異於常人。而第一秋這五哥,手勁又著實很大。故而這紅痕格外顯眼。
第一秋眼神冷下來,臉上的笑意卻更盛:「五哥今日過來,可是陛下有什麼吩咐?」
五哥、陛下……
黃壤腦中光電火石般一閃,突然想起來——這第一秋出身不低。他是當朝皇帝師問魚的兒子,說出來也是一位實打實的皇子。
只是師問魚的兒女太多了,皇子多如狗,當然也就不值錢了。
更奇葩的是,師問魚追尋長生之術,久不立儲。甚至擔心兒子們懷有異心,他迫著這些皇子改名換姓,將自己的兒子一一逐出皇室。
於是第一秋這個皇子的身份,就更沒什麼值得說道了。
身邊,第一秋的五哥冷哼一聲,道:「聽說你今日在菜市口刑杖玉壺仙宗的人,甚至與其發生了衝突。陛下自然要派我前來,看看你這監正大人是如何威風八面了。」
「原來是這事兒。」第一秋不以為意,笑道,「我只是遵照陛下諭旨,執行朝廷律令罷了。」
「哼。你要招惹他們,就要想好怎麼解決他們將會帶來的麻煩。長生丹進獻在即,陛下並不想因此多生事端。」他一邊說話,一邊伸出手,觸摸黃壤的臉。
「你這玩意兒做得倒是精巧。」他雖是稱讚,然而語氣中皆是不屑,「謝紅塵抱著真人,你在這裡擁著個死物,真是不錯。」
黃壤想要避開他的手,但是做不到。她討厭這個人,無論是語氣還是模樣。
第一秋這個五哥卻顯然是有意欺辱,他指尖向下,滑過黃壤的脖子,想要挑開她的領口。第一秋緩步走過去,語若春風:「五哥既然喜歡,我稍後便派人送去您府上。」
……你這跪得也太快了……黃壤無法形容。果然,還是想報復我吧。她默默地想。
「哈哈。你倒是知情識趣。行。」那男子爽快答應,道:「那就讓鮑武親自給我送過來吧。」
他顯然還記恨鮑武方才的舉動,好在第一秋此舉平了他的怒火——這娃娃雖是假物,卻也太精巧逼真了。
其肌膚之細膩、眉眼之嫵媚,著實勾起了他的好奇和期待。他腳步向外,一邊走一邊道:「長生丹煉製得如何了?」
第一秋隨手轉了一下輪椅,黃壤的視線也隨之轉動。很快,她就面朝牆壁而坐,只能盯著牆看了。
李祿和鮑武就跪在門口,第一秋陪著他五哥向門外走。
他活動了一下右手,聲音和煦:「長生丹煉製十分順利,我這就帶五哥過去看看。」說到這裡,他聲音一頓。隨後右手出手如電,直擊面前男人的心臟。
他五哥反應過來,一聲怒吒,身上同時長出一層蛇鱗。他以雙手相擋,可是根本來不及!只聽一聲骨骼碎裂的脆響,他雙手已斷。他只能往後退,直到背抵著牆。
第一秋出手如風,以二指破他護鱗,疾點在他心臟,氣勁激起他體內一連串爆裂的聲音。
眼見他喉間血湧,順著嘴角滴滴砸地。第一秋收回右手,他的整個右手不知何時也已經覆上了青色的蛇鱗!
此時,第一秋手上蛇鱗漸漸褪去,他淡笑:「業精於勤,荒於嬉。五哥應該好生練功啊。」
「第一秋,你!你竟然敢……你就不怕陛下……」他五哥猶自不敢相信。然而話到這裡,戛然而止。他軟倒在地,雙腿漸漸化成蛇尾。
他變成了一條半人半蛇的怪物。
「監正……」鮑武似乎這時候才反應過來,連他這樣的武夫,也不由壓低了聲音。顯然事情十分嚴重。
第一秋抽出絲帕,擦拭著雙手。地上,他五哥屍身癱軟,胸口漸漸滲出一點血紅——第一秋看似指尖一點,那堅不可摧的蛇鱗竟然已經破裂。
李祿似乎這時候才反應過來,他忙起身關上房門,道:「監正,五爺死在這裡,陛下必會追究!」
他言語之間,很有些焦急。
第一秋將雙手認真地擦拭了一遍,這才道:「本座也不想這般送客,奈何我這五哥性子急,一刻也等不得。」
說話間,他指了指屋角的一盆花,那花粗壯的藤蔓盤著一根支木,花朵若牽牛花,開得十分豔麗。
李祿會意,向鮑武使了個眼色。鮑武還在發愣,這時候才反應過來。他和李祿一同架起地上的屍身,拖到那花面前。
那花初時安安靜靜,如同普通花藤。如今一碰到這屍體,整個花朵都張開了。它伸長藤蔓緩緩裹住屍體,連吸溜帶絞纏,很快就將這怪物一般的屍身拖進了花盆裡。
第一秋這才坐在書案後,問鮑武:「外面民心如何?」
「啊?」鮑武連忙道,「卑職在外月餘,走過了三郡之地。如今玉壺仙宗大肆宣揚修仙之道,使得百姓不事耕種,人人妄圖修仙。而且民間方術師煉製假丹,中毒事件屢禁不止。朝廷應該嚴厲懲治。」
說完,他遞上各地捲宗。
第一秋示意他擱在桌上,道:「玉壺仙宗樹大根深,等閒難以動搖。只能先收集罪證,等待時機。」
鮑武當然也知道,人家那可是正統仙門。門中老神仙,活個千八百歲可謂是平平常常。司天監建立才不過一百來年,雖也籠絡了一些人才,但如何正面相抗?
他只得道:「卑職明白。對了,這一路上,卑職又遇到玉壺仙宗的探子。他們私底下在打聽一個女子,說是宗主夫人的一個妹妹失蹤,眉眼與夫人相似,也擅長培育良種。玉壺仙宗已經找了好些年了。要說啊,謝紅塵對這夫人,倒還算上心。一個妻妹而已,仍不惜派出暗探打聽。」
第一秋嗯了一聲,目光掃了一眼角落裡的黃壤,也沒說別的。他將書案上的皮毛打開,鮑武不由細看,發現那是好幾張鞣製好的兔皮。兔皮雪白,皮毛順滑。這東西還是上次皇園狩獵時監正帶回來的皮毛。
鮑武也不以為意,仍是講述一路見聞。
李祿給他二人烹了茶,三人難得屋中閒坐。
「近日下官路過泗鶴郡,便有十餘戶人家上報孩童失蹤。下官帶人細詢,發現有人冒充玉壺仙宗的弟子,以拜入仙門為誘餌,將這些孩童拐帶而走。等到家中父母趕到玉壺仙宗,想要見見自家孩兒,才發現根本沒有這樣的事。」鮑武語氣沉重。
第一秋穿針引線,又取出一袋珍珠,開始縫合幾塊兔皮。他的一雙手,是司天監乃至整個朝廷的至寶之一。尤其擅做各種精細奇巧的法器,平素畫個法器圖稿、做個繡活什麼的簡直是小菜一碟。
如今他用冰絲為線,穿著珍珠,將兩塊兔皮中間繡成雪花朵朵,美觀精細。
他埋頭縫製兔皮,李祿只好問鮑武:「你沒有追查騙子蹤跡嗎?」
鮑武嘖了一聲,挺胸道:「廢話!我老鮑是那種坐視不理的人嗎?!當即我就派人追查,但這些騙子竟是半點痕跡也沒留下。」
李祿轉頭看第一秋,神情凝重:「近日,也有不少地方發生了同樣的事。初時縣衙列為普通失蹤案,只派捕快調查,不曾上報司天監。」
第一秋久不言語,鮑武憋不住了,說:「監正,卑職這就前往各地,調取卷宗,將幾個案件歸攏並案,再度細查。我還就不信,這騙子能上天入地?」
然而第一秋仍是埋頭縫合兔皮,許久他突然問了一句:「圓融塔那邊,最近有何動向?」
——他總喜歡在製作法器時思考,一心二用,毫不影響。
「圓融塔?」李祿皺眉,當今皇帝師問魚為求長生,已經許多年不上朝。如今就住在圓融塔。他心中一驚,小聲道:「監正是懷疑,此事與陛下有關?」
第一秋不答,只是道:「如今司天監和玉壺仙宗耳目眾多。來人既然敢假冒玉壺仙宗的身份,又能不露行跡,必有倚仗。不要打草驚蛇,調取卷宗,暗中查探。」
李祿應了一聲是,跟鮑武一起退出去。
直到出了門,鮑武這才道:「五爺今天可算是賺著了。說來奇怪,這狗東西素來猖狂,在司天監放肆也不是一日兩日了。監正往日不同他計較,今天為何突然就……」他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。
「噓。」李祿比了個噤聲的手勢,示意他莫要再提。
鮑武想想方才五爺的死狀,又嘿地笑了一聲:「甭管為什麼,這狗東西早就該死了。平時汪汪亂叫,結果在我們監正手裡走不過一個回合。嘿呀,要說今天吶,咱們監正真是漁網擦屁股,給我老鮑漏了一手!」
「鮑監副。」李祿一臉無奈,「言語過於粗俗!」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 第六章 糊牆
議事房裡,李祿和鮑武出去,這裡便安靜下來。黃壤只覺輪椅一轉,她已經重新面向窗外而坐。
第一秋仍坐在書案後,專心縫製著兔皮。
天外不知幾時開始飄起了雪花,下得不大,如粉如鹽,落如細雨。
黃壤盯著窗外,想起方才鮑武說,謝紅塵派了人打聽她一個妹妹的下落。這當然是在尋她的,只是謝紅塵那個人,一向顧忌宗門聲譽。
自己妻子失蹤的事,他不會對外宣揚。
窗外落雪簌簌,黃壤開始發呆,彷彿看到了祈露台的初雪。每年到了這個時節,白露池就會開始結冰。她經常會取些碎冰,為謝紅塵烹些精緻的小食。
可謝紅塵其實不常過來。那些小食,她有時候派人送到他所在的點翠峰。更多時候,她分給下面的門人弟子。那時候,玉壺仙宗的弟子是喜歡冬天的。
他們會獻上各式各樣的食材,讓師母研究些糕餅、菜餚。
有時民間遇災情,黃壤也會帶著弟子在山下施粥、施藥。這些事,花的自然是玉壺仙宗的銀子,她跟著賺個美名。所以謝紅塵自然不會因為這些對她另眼相看,甚至還會心生厭煩。
只是他勉力壓制不悅——黃壤做這些,總歸也救助了不少人。並不是什麼壞事。
於是在所有人眼裡,玉壺仙宗的宗主和宗主夫人,一直恩愛無間。只有黃壤知道,謝紅塵藏在心裡的鄙薄。這是她與他之間的冰牆,最後變成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他若不來,她不可以去請。
祈露台裡,她可以妖嬈可以嫵媚,但祈露台之外的地方,她必須是端莊得體的宗主夫人。
點翠峰,她無事不可入內。
舊事頁頁泛黃,黃壤出了一會兒神,第一秋已經將幾塊兔皮拼好了。他來到黃壤面前,將兔皮縫合而成的薄毯搭在她雙腿上。黃壤其實不冷,但是有一種冷,叫秋師傅覺得她冷。
第一秋把她推到窗前,打開那堆今天剛買的瓶瓶罐罐。
黃壤早先見到李祿提進來,並不知是何物。如今第一秋打開,她嗅到香氣,才知道這一堆東西,竟然是胭脂水粉!
秋師傅搬來椅子,在她對面坐下。黃壤眼睜睜地看他打開粉盒,然後他拿了一個茶盞,加了點水,把粉調勻。
「??」黃壤滿心問號。
然後,第一秋就把調勻的粉塗抹到了她臉上。
你在幹什麼!!黃壤瞳孔地震——那鵝蛋粉不是你這麼用的!!住手!你這是在糊牆!
秋師傅卻幹得十分認真。
所以當他將粉盒裡的顏色都調到黃壤臉上的時候,他自己端詳片刻,頓時虎軀一震。隨後他讓人送上熱水。那下人端了熱水進來,一眼看見黃壤,也被唬得一愣。
好在平時訓練有素,水中水盆才沒掉地上。
第一秋絞濕絲帕,細細地為黃壤洗臉。
洗淨之後,監正大人繼續用脂粉調色作畫。
黃壤心都在抖,可她沒有辦法!第一秋大多時候用指腹拍粉,後來他大抵覺得不便利,操起了桌上的毛筆。那毛筆有粗有細,他一一試用。
這是我的臉啊!!黃壤氣得手腳冰涼。
監正大人又完成了傑作,他擱了口脂,站起身來,嚴肅地打量黃壤的臉。
黃壤敢打賭,她看見第一秋嘴角微勾——這個狗東西,他在笑!
旁邊那僕從雖然躬著身,然而最終也難掩好奇。他抬頭瞟了一眼黃壤,隨後立刻埋下頭,雙肩亂抖。黃壤半點辦法沒有。
外面雪勢漸大,地面開始發白。
屋子裡燒著暖爐,第一秋重新為她洗臉,隨後又沾了胭脂,在她臉上一通塗抹。最後實在無可奈何了,秋師傅用筆尖沾了口脂,給黃壤嘴邊一邊畫了三撇鬍子。
以此挽尊。
——吾有舊友損似汝,如今墳頭草丈五啊。
黃壤只能在心裡罵罵咧咧。
果然,監正大人對窗學梳妝。辛辛苦苦地忙活了一下午之後,他又叫來上次梳頭的工具人侍女。
那侍女抽搐著嘴角,替黃壤重新梳妝。監正大人捧著一盞熱茶,坐在旁邊觀摩。黃壤覺得這個人挺無聊的,真的。
上京,內城。忠國公府。
忠國公是朝中老臣了,一直跟著師問魚打天下。如今師問魚沉迷長生術,對他也多有關照。故而他雖已一百二十歲,看上去卻也不過六旬年紀。
他是上過戰場的人,雖然解甲多年,然而身姿仍舊挺拔。
他在院中打一套拳,拳風仍虎虎生威。忠國公很滿意。
忽然,他只覺得頭腦一昏沉,一個人已經站在他面前。
此人衣白如雲,護領水藍,腰封繫玉。他向忠國公微微頷首,溫和道:「國公爺,別來無恙。」
「你……」忠國公只覺得眼前華彩燦然,不由退後兩步,驀地反應過來,「謝紅塵!」
不錯,此人正是玉壺仙宗宗主謝紅塵!
忠國公當初護衛師問魚,也曾出入過仙宗。
他心中一沉,下意識想要驚動侍衛。但很快他又不再輕舉妄動。對面站的可是謝紅塵,他那滿院侍衛,又有何用?他索性問:「謝宗主乃方外仙師,今日踏足寒舍,不知有何見教?」
說話間,他細細打量這位仙門玄首。上次見他,已是四十年前。四十年雨雪風霜,他竟半點不見蒼老。仍舊是二十七八,風華絕世。
聽說這些仙門中人,壽元動輒千八百年。也難怪陛下垂涎三尺、痴迷瘋狂。忠國公默默地想。
「國公勿驚。」謝紅塵的眼睛溫和平靜,卻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。他出言安撫,道:「謝某今日前來,並無惡意。叨擾國公爺片刻就好,不必驚動府上。」
謝紅塵這個人,在仙門之中地位尊崇,不僅是因為他師出名門、修為深厚,更因他克己自律、謙遜周到、進退有度。
——縱然立場不同,他也是不會為難自己一介凡夫的。
忠國公一向自視甚高,但這一刻,如螢火之於皓月,竟然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。他身板也不那麼直了,抱了抱拳道:「謝宗主請入內奉茶。」
謝紅塵竟然沒有拒絕,他跟隨忠國公入內。
他這樣的人,貴足踏賤地,本不必與忠國公這等人寒暄。可他偏偏這麼做了。他接過下人奉上的香茗,品了一口,道:「是初霧山的新茶,名叫一瓣心。」
「啊?」忠國公一愣,本以為他入內只是勉強應付。未想到他竟會真的同自己品茶。當下,他竟有幾分慌亂,道:「正是。宗主見聞廣博,令人敬佩。」
他下意識地恭維,謝紅塵卻忽然說了句:「此茶是內人六十年前親手培育的變種,因一直同她試茶,是以記得。」
「啊。」忠國公恍然大悟,是了。謝紅塵的夫人最擅長培育良種,這一瓣心,還是出自其夫人之手。他笑道:「這真是班門弄斧,惹宗主見笑了。」
這麼一說,他卻是放鬆下來。謝紅塵又品了一口茶,說:「這些年仙宗與朝廷疏於走動,難免有些不周到的地方。但仙門對今上的事,一直十分掛心。」
他說話總是不卑不亢,給人一種真誠磊落的感覺。既然沒有謝靈璧高高在上的強勢,也沒有師問魚高深莫測的詭譎。令人心生好感。
忠國公忙拱手道:「宗主心繫天下,大仁大義。」
謝紅塵總算是進入正題,他道:「大義不敢當。但今上服用長生丹多年,吾聞之好奇,也曾拜託一故友尋了方子。」
——好傢伙。國忠公心中暗驚,長生丹的丹方那是何等機要?你一句簡簡單單地拜託一故友就尋了來。好像隨便找一大力丸的丹方。
「方子不錯,雖然耗時耗力,卻有奇效。仙宗上下,也祈祝陛下壽元無窮、江山萬年。」他語聲抑揚頓挫,清澈到動聽。忠國公知道,接下來的話就是重點了。他忙豎耳去聽。
果然,謝紅塵神色微凝,道:「只是今年的長生丹,吾遙觀其丹氣,卻十分不對。因不便詢問司天監,卻又心存擔憂,只好請忠國公轉呈陛下。」
「什、什麼?!」忠國公愣住——什麼叫丹氣不對?他皺眉道:「長生丹的丹方並未作更改。」
謝紅塵道:「若未作更改,那更十分可疑了。只是事關朝廷與陛下,謝某不好置喙。忠國公只怕還須留意一二。」話落,他起身,很有禮貌地拱手道:「謝某只能言盡於此。丹方非比其他,何況關乎今上龍體。國公爺大可細細留心,若有必要,玉壺仙宗願意為陛下驗丹。」
說完,他又道:「今日得國公爺香茗一盞,謝某十分感激。」他似有心事,神情頗有些鬱鬱,「只可惜內人抱恙。待她身體痊癒,謝某定邀國公爺再品新茶。」
說完,他淺施一禮。忠國公只覺眼前清光破碎,待回過神來,卻是落雪紛紛。
下雪了,他依舊站在庭院之間,保持著拳法的收勢。哪有什麼謝紅塵?!
「老爺?老爺?」簷下夫人喚了半天,他終於回過神來。然而方才之事歷歷在目,豈會有假?
忠國公不敢相信——他竟然做了一個夢?!
他回到花廳,仍然心神恍惚。然而再一看桌上,他頓時愣住。
花廳中擺著兩個茶盞,主桌一盞,客桌一盞。忠國公以指試探,盞中茶水未涼。忠國公轉過問夫人:「你可聽說過一瓣心?」
國公夫人上前,埋怨地為他拂去身上落雪:「初霧山一瓣心,乃是名茶。每年出茶不過兩斤,甚是難得。老爺怎麼連這個也忘了?」
忠國公說:「這一瓣心,是由誰培育而來?」
夫人隨口道:「玉壺仙宗謝宗主的夫人,名叫黃壤,未出嫁時,是培育變種的名家。嫁入仙宗之後,便不再親下農田。這一瓣心,聽說還是因為宗主愛茶,她方才親手育得。因為只為夫君飲用,故而未考慮產量。後來因茶實在有名,被人央了樹苗去,這才流落民間。」
忠國公面上不動聲色,卻又問:「謝夫人是否抱恙在身?」
「老爺如何得知?」夫人一臉不解,「如今謝夫人確實抱恙。已有好些年不見客了。」
忠國公一邊聽夫人說道,一邊心中暗驚。
不是夢。謝紅塵真的來過!他們這些仙門中人,有個托夢的法門並不稀奇。何況長生丹乃是司天監煉製,他恐怕不好親身前來。
可……長生丹難道真的有假嗎?
「不可能啊。」他喃喃自語。監正第一秋,乃今上的親生骨血。由他親製的長生丹,怎麼可能有假?!
隨即,他又十分心驚。就算剛才只是黃粱一夢,他卻十分篤定——謝紅塵宗主之尊,若無十分把握,他是不會特意告之的。
大事不好……大事不好啊。忠國公捂著心口,開始籌謀對策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 第七章 凡心
上京迎來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。
雪花初時細碎,而後漸漸張揚,覆蓋了宮宇和草廬。人間混而為一。
外城,謝紅塵行經街邊,縱是這樣的天氣,依然有小販臨街設市。他的衣著太過惹眼,氣質清冷出塵,引得無數路人悄悄注目。
而他停在一個小攤邊,那攤販見狀,忙熱情地道:「這位仙長,可是喜歡這梅花?」
就在他的小攤上,擺著許多梅枝。
「仙長買一枝吧!這梅花名叫念君安。可是很有來歷的!」小販還要繼續說。謝紅塵已經掏出銀錢,買下了一枝寒梅。
那梅枝本是含苞,然而雪花一覆,便全部盛開了。滿枝花紅如火,美不勝收。謝紅塵將梅枝握在手中,這花與他其實不太相配,他衣衫太素,仙風道骨。這花卻太豔,如同那些聖經真言之中的、一點凡心。
而此時,司天監。
第一秋推著黃壤,從白虎司返回玄武司。
上京的冬天真冷,黃壤開始佩服第一秋的先見之明——要不是腿上搭著這毯子,她現在鐵定也凍得夠嗆。她雙手被掖在毯子裡,身上披著厚厚的披風,頭頂有人打傘,便也不覺雪寒。
周圍人不時避到道旁,躬身施禮。面對他們的偷看,第一秋不在意,甚至黃壤也麻木了。不遠處有一樹紅梅覆雪而開,香氣怡人,美不勝收。
黃壤被那紅色吸引,虛無空洞的眸子似也燃起兩團火焰。第一秋發現了,他把黃壤推到樹下,道:「這梅花,名叫念君安,還記得嗎?」
黃壤只是盯著那紅豔似火的梅花,念君安啊……
第一秋索性抬手,折了一枝梅花,放到她腿上。紅梅若滴血。
念君安……
成元五年,黃壤與謝紅塵一夜歡好之後,謝紅塵要返回玉壺仙宗。雖然他允諾娶她,但黃壤並不放心——別人的承諾,她一向不放心。若謝紅塵一去不回,自己豈不血虧?
可眼下也不宜強留,謝紅塵並不是個耳根子軟的男人。
於是臨別那天,她折了一枝梅花贈他。
這梅花由她親手培育,雪落而開。初衷是因為冬天花少,她要編出一個很好的噱頭,讓那些貴族夫人、小姐們願意出高價購買。
而此時,為了讓這個男人看見花便能想起他,她隨口起了這個名字,說:「紅塵此去,不知是否還有再見之期。此花見雪而開,我為它取名『念君安』。此後無論天涯海角、暮暮朝朝,花開時節念君安。」
他接過了那花,也如約在第一場初雪時節,帶著那枝梅花前來迎娶她。只是那一天,他眉宇間並未有多少溫軟柔情。
——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,也知道黃壤想要什麼。
黃壤想要宗主夫人的名份和尊榮,他給了。而他貪戀她媚入骨髓的風情,黃壤也並沒有吝嗇,百年如初。
多可笑啊,後來世間男女,竟喜歡用此花定情。
黃壤盯著滿樹紅梅發呆,第一秋站在樹下,陪她看花。
這日上京雪大如席。他撐著傘,積雪卻覆了半肩。
突然,有人小跑過來,看見第一秋,忙道:「監正,陛下傳召,要您立刻進宮。」
進宮?黃壤心中一凜。
第一秋倒是不以為意,道:「公公稍候,容我更衣。」
那公公道:「監正,陛下傳召甚急,您還是……」
第一秋這才注視他,溫和道:「怎麼,福公公不方便等候本官?」
那內侍猛地反應過來,連忙躬身道:「奴婢在此恭候監正。」
第一秋這才嗯了一聲,他替黃壤理了理鬢邊碎髮,道:「你先回房。」
好吧。黃壤知道他不方便帶著自己,她也不想去見這個師問魚。故而默默答應。
第一秋將她推進臥房,仍舊解了衣裙,抱到被子裡躺好。他細心地將蠟燭點上,暖盆放到靠近床榻的地方。然後關門出去。
黃壤看著他的背影,竟然很有幾分擔憂。
——短短幾日相處,她好像已經開始依賴這個男人。細細想來,也是因為實在沒有別的倚仗了。
黃壤心中嘆氣。
皇宮,圓融塔。
當朝皇帝師問魚就在這裡避世修煉。
塔下八面玉階,皆有守衛。第一秋拾階而上,進入塔內。塔內牆上壁畫,層層不同。有師問魚帶兵征戰,也有各種仙人煉丹、誦經、飛天之狀。
第一秋直上九層,師問魚平時正是在這裡歇息。
他跪在珠簾之外等候傳召,塔中的溫度對他而言太高了,悶得出汗。
簾內,師問魚點燃一爐香,用手輕輕攏了攏煙,說:「進來吧。」
第一秋這才走進去,師問魚回過頭,他長髮披散、身材高挑、面容清瘦,身穿黑白相間的道袍,一副不染塵俗的模樣。這般看來,他也不過三十來歲,並不顯老態。但他眼睛混濁,目光滄桑陰沉。
時間雖然沒能奪去他的性命,卻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抹滅的痕跡。
第一秋復又跪下,向他叩拜道:「陛下。」
師問魚沒有讓他起身,只是道:「聽說你新得了個精巧玩意兒,愛若珍寶。怎麼沒帶來朕看看?」
第一秋心中微動,面上卻是不顯,只是道:「玩物罷了,豈敢帶到陛下面前,辱沒聖聽?」
師問魚輕笑一聲,道:「你還是放不下那個女人。你這孩子,從小就看不開。」
第一秋以額觸地:「微臣愚鈍。」
「有些東西,沒有得到自然念念不忘。若是真握在手中了,也就視如草芥了。」他眼看著爐中香燃起來,道:「長生丹的事,準備得如何了?」
第一秋道:「回陛下,靈丹將成,定能按時進獻。」
師問魚嗯了一聲,似乎十分滿意,突然卻說:「老五最近在塔裡悶得慌,朕讓他過來尋你。想著你們兄弟之間,可以說幾句體己話。你若見了他,定要與他好生談談。」
他故意先點出第一秋近日的愛物,以示他在司天監耳目之靈通。然後才提到老五,他雖久不出圓融塔,但各部之事,他什麼都知道。
或許,老五的死他也已經知道了。
第一秋低下頭,道:「五哥的性子,哪會同微臣談心?」
真是,滴水不漏啊。師問魚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,轉而道:「他雖性子桀驁,你也要多包容。畢竟是親兄弟。」
第一秋恭敬地應了一聲是。
師問魚又說:「許是雪天嚴寒,朕近日總覺得身體倦怠。」
第一秋瞭然,道:「長生丹還未結成,陛下龍體難以適應歲寒。不如仍以微臣之血暫解疲乏。」
師問魚點頭道:「也好。朕膝下兒女無數,只有你的血液,最為純正。」
第一秋以額觸地,道:「微臣這就前去取血。」
師問魚嗅著爐中煙,第一秋知道那是什麼——神仙草煉製的香料。
百餘年前,他前往仙茶鎮,發覺黃壤專門培育了神仙草。她用這草為自己父親黃墅卷煙,此草易成癮,於是她又用醒腦丹解去其毒性。黃墅尤為喜愛。
第一秋想辦法讓師問魚發現了它。師問魚多疑,自然查清了此草的弊端。可師問魚燃過此草之後,還是沒能抵禦住誘惑。
他也謹慎,同樣服用醒腦丹,以抵禦神仙草的藥性。
此草的神奇之處,在於吸食它之後,會立刻陷入極樂之境,所求所盼,盡數成真。這樣的東西,明知必有代價,卻總有人難以割捨。
果然,師問魚吸了這香,神智漸漸昏軟,他揮揮手,道:「去吧。」
第一秋來到塔下,圓融塔下竟另有乾坤。
這裡不再是浮麗的壁雕,昏暗的燭火隱約照出幾間囚室。
囚室裡的人被鐵索捆縛,只能走出一丈之地。聽見聲音,他們撲到囚室門口,蓬頭垢面,不似人形。更可怕的是,他們身上俱是密密麻麻的蛇鱗。蛇鱗雜亂無章,在身上隨意生長,令人望而生怖。
「放我出去!放我出去!」他們拚命搖動牢門,發出含糊不清的呼喊。
有內侍將燈撥亮些,他們頓時捂著眼睛,縮到角落裡。似乎很受不得這樣的光。
內侍恭敬地遞上一把銀刀,又捧來一個金碗。
第一秋接過刀,在手腕一劃。血汩汩而淌,漸漸地在碗裡匯聚成一片鮮豔的紅。那內侍盯著碗,直到血接了大半碗,他終於取出藥紗,道:「可以了。奴婢為監正上藥。」
第一秋按住傷口,說了句:「不必。」他自行將傷口纏好,內侍便送他出去。
臨上去時,他又回頭。在這不見天日的囚籠裡,一雙雙眼睛死死盯著他。
這裡關押的,都是他的兄弟姐妹。身為皇子皇女,他們本應錦衣玉食、養尊處優。可現在,他們被囚於此地,不人不鬼。
「監正?走吧。」內侍賠著小心催促道。
第一秋步出地牢,回到圓融塔第一層。像是從地獄重返人間。
他緩緩出了塔,身後卻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注視跟隨。
第一秋素來心性堅定,但此時,卻有些想要回頭的衝動。
大抵還是被那香的藥性影響了。
師問魚只知道那是神仙草,他不知道還有一種草,是神仙草的變種。因為外形、氣味都一模一樣,每次製香的時候,摻入一兩根,根本不會有人察覺。
玄武司。
黃壤躺在床上,默默地等待。她回想自己的一生,發現真是可笑。自從嫁入玉壺仙宗後,她有一百年在等待謝紅塵。後來被刑囚於山腹密室,她有十年時間等待脫困。
現在,她開始等待第一秋。
風雪之中,傳來極熟悉的腳步聲。
黃壤恨不能驚坐而起。
門吱呀一聲響,人還沒進來,風雪先灌了一屋。
第一秋關上房門,他似乎極為睏倦,只簡單脫了衣裳、鞋襪,徑直上榻。黃壤等了半天,見他不打算搭理自己,頓時十分失望。
可是過了一陣,她突然覺得被子在微微抖動。黃壤不明所以,她餘光看過去,在微弱的燭火中,第一秋在發抖。
他是在哭嗎?
黃壤心中震驚,頓時出現了很多想法。
他去見了他爹,回來之後躲在被子裡偷哭。那他爹是做了什麼禽獸事?
黃壤不是無知少女,她知道這世上什麼人都有……有人戀母的、戀父的,難道師問魚……戀子?
那他……那第一秋……我的天吶!
黃壤的想法,漸漸不那麼健康。直到第一秋翻身抱住了她,她才發現,第一秋是冷。他指尖按在她的後頸,簡直像是結了冰。他整個身體,透過衣衫都能感覺到寒氣。
而第一秋很快放開了她。
他起床穿衣,又替黃壤蓋好被子。黃壤不僅看見他手腕包紮的藥紗,還看見他毫無血色的臉。他的聲音也滿是倦意,道:「我去書房睡。」
說完,他拿了輕裘,關門出去。
那一刻,黃壤想要留下他。可惜如今的她,就像一張琴、一棵樹,說到底只是死物。
人間風寒雪驟,誰又溫暖得了誰呢?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 第八章 夢回
黃壤已經準備一個人度過這風雪之夜,忽然耳邊響起千萬人的呼號。她頭上的盤魂定骨針像是在發燙,漸漸變成燒紅的鋼針烙鐵一樣。
一般力量拉扯著她的神識,似乎要將她撕裂。黃壤看見無邊的黑暗,黑暗湧過來,裡面密密麻麻、若隱若現的,是無數人的臉。
黃壤想要喊叫、掙扎,可是她發不出任何聲音,身體也全然不聽使喚。靈魂在軀區中翻滾,像是想要掙脫皮囊的枷鎖。
痛,那種撕裂般的痛席捲了她。被盤魂定骨針催生的黑暗像是無數怨魂厲鬼,它們眼珠血紅、張牙舞爪,嘴裡只是哀嚎,或怨或恨,或驚或怖,這樣一股磅礡的力量如大海傾覆,猛地向她翻湧而來。
黃壤被淹沒其中,無數聲音在她的腦海中此起彼伏。
不,不能瘋。否則十年堅持,為了什麼?她深深吸氣,並不與黑暗混為一體。謝靈璧還好端端的活著,謝靈璧……她念著這個名字,在無盡煉獄般的黑暗中維繫著自己的神智。
——謝靈璧,終有一天,我要將我的痛苦、我的怨恨、我的恐懼,如數奉還於你。
我要你知道,黃壤是一個什麼樣的人。
周圍風狂雨疾,而她的意志,如同一縷殘存的燭火。
黃壤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,突然,她只覺身體一輕!整個人如同被拉扯,從身體裡驟然脫出。面前忽地變了樣,不再是第一秋的臥房。
周圍大雪一片,雪地裡一座金色的高塔沉默矗立,像一個冷峻的巨人,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。這是哪裡?黃壤繞塔而走,只見塔底玉階八面,高有九層。
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?
作夢?
黃壤一步一步,行至塔下。就在塔頂,一個人身穿黑白相間的道袍,沐雪而立。距離太遠,黃壤看不清他的臉。他注視著黃壤,像神靈注視螻蟻。
「像你這樣聰明的孩子,應該知道怎麼做吧?」他的聲音也像這雪夜,既寒也輕。他自袖中取出一物,隨手一扔,那物掉落下來,正砸在黃壤面前。
黃壤撿起來,發現是那儼然是一根……茶針?茶針如琉璃似冰玉,針柄雕花,頭部尖利,質地十分堅硬,不是凡物。
「珍惜時間,做你想做的事。」塔尖上的人一甩袍袖,「冰融之時,夢也該醒了。光陰可貴啊。」
什麼意思?黃壤想要開口,但面前九重塔凌厲威嚴,塔尖的人更是如神臨凡。她一個小小土妖,說不了話。
她握緊冰針,一道驚雷突然劈過高塔,萬丈光芒向她散落。黃壤眼前白光縱橫交錯。場景頓時迥異!
黃壤用手擋住眼前的強光,待能視物時,她已經站在一個三角小亭旁邊。小亭中還擺著幾樣精緻的小菜、糕點。幾步遠的地方就是一方水池,池邊種著一株梅花,只是此時無花無葉,看上去頗為蕭索。
——正是那株念君安。
黃壤心頭巨震,這個地方,她太熟悉了,因為這裡一草一木、一石一水俱出自她手。這裡是玉壺仙宗的祈露台。自嫁給謝紅宗之後,她在這裡住了一百年。
眼前站著的,正是謝紅塵。黃壤意識昏亂,恍惚間自己的聲音,在說:「夫君有沒有想過,留意一下老祖的動向?前些日子我發現一件事,一直心中不安。我總覺得,夫君應該獨自前往闇雷峰看一看。」
不……別說,他不會聽的。
可這句話,到底是還是說了出來。
這應該是個噩夢吧,正是十年前,她最後一次見到謝紅塵。
等到她徹底融入身體,話卻已經出口。她面前果然站著謝紅塵,而黃壤的雙手正替他整理衣飾。
他依舊衣白若雲,玉冠束髮、腰間懸佩。玉壺仙宗崇玉,而他是這整個仙宗,最無瑕的美玉。
黃壤目光定定地望他,而謝紅塵眉峰皺起,他撥開黃壤正為自己繫衣帶的手,已是怫然不悅。於是他神情嚴厲,聲音更是帶了訓斥之意:「這不是你應該過問的事。你身為晚輩,背地議論尊長、挑撥是非。黃墅就是這樣教你的嗎?」
這一番話,他說得疾言厲色。黃壤無言以對,不真實的感覺那樣強烈。
她盯著眼前的謝紅塵,竟不覺紅了眼眶。謝紅塵沒有因她的楚楚可憐而心生惻隱。百年夫妻,他一直心存戒備,絕不會陷入她任何的「溫柔陷阱」。
落淚沒有用,黃壤早已知道。所以久別重逢,她忍住了所有的情緒。
於是,謝紅塵拂袖而去。而且,他很久都不會再過來。
黃壤快走幾步,默默地把他送到祈露台門口。他不會回頭,這麼多年以來,他對她,從不會表現出任何的留戀、偏寵。一次也沒有。
黃壤深深吸氣,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崎嶇山路之間,她長長的睫毛才碾碎了一點淚,散開了一灣零碎的星月。
祈露台寂靜得好像沒有聲音。
黃壤轉頭回到三角小亭,看見亭中石桌上的糕點——並沒有人動過筷。
十年,她哪還記得自己當初做了什麼小食?原來是這幾樣嗎?
她拿起筷子,挾了一塊水晶糕放進嘴裡。糕點香甜,入口即化,瞬間軟化了她的味覺。她於是一塊一塊地吃那些點心,最後索性連筷子也不用。直接用手抓了,塞進嘴裡。
再好吃的糕點,這樣塞進嘴裡卻也還是乾巴巴的。黃壤被噎住,眼淚終於水洗一般流下來。
她雙手捂著嘴,縮在亭子一角,連哭也安安靜靜,眼淚溢出指縫,卻沒有聲音。
等到哭過了,黃壤站起身來,走到白露池邊洗淨手和臉。
白露池默然地照出她現在的模樣。
因為今日謝紅塵過來,她身上衣著實在清涼。內裡是白色抹胸、下著長到腳踝的紗裙,紗裙外還有黑色鱗片串成的外裙。外裙繫在腰間,只是拖尾,當然不會很嚴實,於是薄紗幾乎透明的好處也便顯現出來。
黃壤生得美,這樣的衣裙,可以穿出脖子以下全是腿的感覺。再加上她精於保養,這些年她的體態甚至勝過未嫁之時。
她看看水中的自己,挑唇一笑。於是白露池面的人也向她回以微笑。
黃壤深吸一口氣,再緩緩吐出。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,當務之急,是要搞清楚真相。自己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裡?
記憶中就是這一次跟謝紅塵的交談之後,玉壺仙宗的老祖謝靈璧突然襲擊了她。他什麼也沒說,只是以盤魂定骨針刺入黃壤顱腦,然後把她往闇雷峰最深的密室裡隨便一丟。
從此,黃壤人間消失十年。
沒有人會尋找她。
她從前的故友,因為她嫁入仙宗、往來不便,漸漸地失去了聯繫。
玉壺仙宗的門人弟子雖然也敬重她,但謝紅塵和謝靈璧聯手隱瞞,他們能做什麼?
自己的兄弟姐妹就不要說了,巴不得她早死。父親……父親倒是會過問,然後知道她不見了,再向謝紅塵獅子大開口。
——不知道他這次得了什麼好處。黃壤一臉諷刺地想。
她進到房中,想換一件衣裙——她的衣裙真是多。
她看了一陣,有一套淺金色的,是她尚未嫁人時的最愛。不知道為什麼,就想起司天監第一秋的審美。她嘴角抽了抽,就這套吧。
她脫掉身上的衣裳,突然,袖子裡掉下一物。黃壤低頭看去,是一把冰雕似的茶針。茶針透明,握在手裡像要融化,這讓它顯得格外冰冷鋒利。黃壤把這茶針握在手裡,卻看不出它有融化的跡象。但是……她想起塔頂那個人的話——冰融夢醒。
莊周夢蝶啊。
黃壤換上這身衣裙。淺金色溫暖明媚,端莊大方,讓她如陽光般溫婉和煦。茶針不好攜帶,她索性插在髮間,以為釵環。
光陰可貴,不容浪費。
黃壤找來一個食盒,將自己方才抓亂了的糕點一一擺好放進去,順帶捎上了桌上的酒。
從祈露台出來,玉壺仙宗便開始有了各式各樣的聲音。門中弟子往來,見了她,皆恭敬行禮。黃壤也微笑回禮,隨後,她遇到另一個人——謝酒兒。
謝酒兒看見她,眉頭微微一皺,卻仍是拱手道:「義母。」
黃壤緩步走到她面前,心中冷笑,卻伸出手,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。
謝酒兒想躲,卻還是忍住了——這人來人往的,怕惹人閒話。於是她只好勉強笑道:「義母今日怎麼得空出來了?方才見義父過去,還以為義母會陪陪他老人家。」
比起她來,黃壤的笑就真誠多了。她說:「他總是很忙,你知道的。」
謝酒兒不自然地笑了笑,道:「也是啊。那義母您忙,有什麼事可以招呼酒兒。」
黃壤存了心地噁心她,又摸了摸她的頭,道:「好啊,我的酒兒長大了,也懂事了。酒兒既然想替娘親做點事,那就幫娘親把祈露台的衣裳洗了吧。」
謝酒兒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驚愕,顯然想不到黃壤會真的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。到底是年紀小,藏不住事。她愣了片刻,這才結結巴巴地道:「哦……哦,好。」
黃壤一臉欣慰,囑咐道:「好孩子,娘親的裙衫多,好些放久了,都沾了灰。你孝心可貴,娘親也不好攔著,洗的時候仔細些,別傷了手。」
謝酒兒神情頓時十分精彩,她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是,只能往祈露台而去。
黃壤看著她的背影,不由笑彎了眉。
謝酒兒是她和謝紅塵的養女。當初黃壤嫁給謝紅塵,察覺到謝紅塵對她不冷不熱。為了鞏固地位,她曾向謝紅塵提出,想要一個孩子。
當然,謝紅塵拒絕了。
——謝紅塵經常拒絕她的要求。以至於黃壤都習慣了。所以她退而求其次。
一日和謝紅塵閒坐飲酒時,黃壤捕獲了一隻金蟬,便攤開掌心,給謝紅塵看:「紅塵你看,這金蟬倒是生得好看,我們正好也還沒孩子,便收它為養子,如何?」
這當然是為了加深她與他之間的羈絆,但總算也無什壞處。所以,謝紅塵終於鬆口答應了。
黃壤一時開心,握著謝紅塵的手,為這金蟬取名酒兒。
作為謝紅塵和黃壤的養子,謝酒兒生來便是仙丹靈藥地嬌養。
所以她早早就開啟了靈智。黃壤一看她是女兒身,於是養子便也成為了養女。而謝酒兒初時與她也十分貼心,可後來,這孩子漸漸發現,母親也不是那麼深得父親寵愛。
甚至於,因為她與黃壤親密,謝紅塵連帶對她都十分冷淡。
她小小年紀,卻是個人精。於是漸漸地,她認真修煉,很少再去祈露台。甚至連見了黃壤,也十分矜持冷淡。果然,因為與黃壤疏遠,謝紅塵反而更關照她。
玉壺仙宗上上下下,也著實把她當小公主看。
黃壤思及這些,輕輕搖搖頭。這孩子,到底是還小,不夠穩重,也藏不住心思。
她提著食盒,繼續往下走。
前方響起熟悉的腳步聲,黃壤一怔。她抬頭看過去,只見一個男子也正下山。他身穿紫色官服,腰繫金魚袋、足踏官靴,腰身筆挺、身姿修長。
是第一秋!
黃壤下意識加快腳步,待走上前時,她才愣住。
其實她跟面前這個人,是沒有多少交集的。若不是司天監那幾日,甚至可以說,她早將這個人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。所以現在,站在第一秋面前,她竟然也無話可說。
第一秋頓住腳步,顯然是在打量她。他看人的時候目光很凌厲,總有一種審問逼供的感覺。
黃壤僵在原地,最後只得笑道:「監正大人,近日我新釀了酒,恰巧遇見大人,也是有緣。贈一壺予大人,還望莫要嫌棄。」
說著話,她當真打開食盒,從中取出那壺酒,雙手遞給第一秋。
第一秋目光冰冷地注視她手中的酒壺,半晌,冷冷地道:「本座嫌棄!」
說完,腳步一錯,擦著她的指尖而過。
——狗東西,你、還、挺、高、冷……
黃壤在心中咬牙切齒。
要不是老娘時間寶貴……我高低把你整到手……
黃壤看他遠去,他行若疾風,不多時已經消失在她的視線裡。黃壤雖然不悅,好在也不在意。說到底第一秋給她留下的印象太過淺淡。
可能司天監那幾日只是夢?或者他純粹只是為了挖出謝靈璧的秘密?還是對她嫁給謝紅塵的事耿耿於懷?甚至說,他就是喜歡不能言不能動的女人?
那誰說得清呢。
從父親黃墅,到一眾兄弟姐妹,再到謝紅塵,最後是謝酒兒。黃壤一生沒見過什麼人間真情。
自然也不相信世間有這東西。世人熙攘,為名為利。哪有什麼久歷風雨,依舊如初的真心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 第九章 獠牙
黃壤這一次,是要去找另一個人。
她一路來到山下,進到一座古宅。這裡是一座商宅,裡面擺放著許多丹藥、兵器、仙草等等。因為品類眾多,所以單是櫃台便分為四櫃。
見她過來,四位掌櫃都迎了上來。
黃壤笑容溫婉端方,她柔聲問:「謝大哥不在?」
她指的這位謝大哥,名叫謝元舒。說起來這謝元舒來歷可不小——他是謝靈璧的親生兒子。現在,他在外門,負責打理玉壺仙宗的一些生意。
雖然是玄門第一宗,玉壺仙宗的弟子當然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。宗門內外,上上下下,各項開銷皆龐大無比。自然也要有些營生,支撐門楣。
所以玉壺仙宗在許多地方都設有分商。眼下這處商宅,處於玉壺仙宗山腳,生意極好。朝廷司天監雖然也有同類別的貨品,但同樣的東西,打上玉壺仙宗的印記,就會擁有不可同日而語的價格。
——民間百姓,當然還是更信任這些修仙普世的陸地神仙。
謝元舒負責打理這裡,本應是個肥差。
但謝靈璧卻親自任命了四個掌櫃。彷彿是怕謝紅塵難做,他把謝元舒的權利限制得非常厲害。這些年,謝元舒因為貪酒好色,弄出了許多荒唐事。
謝靈璧於是更加不待見他,父子關係十分緊張。反而是謝紅塵,為了謝靈璧,會替謝元舒略做遮掩。
黃壤問起謝元舒,幾個掌櫃都面露難色,大掌櫃道:「大公子在裡間,小的這就為夫人通傳。」
這青天白日,謝大公子躲在裡間幹什麼?他雖不說,黃壤卻已猜到幾分。她笑盈盈地搖頭,道:「謝大哥不是外人,我自進去尋他。」說提著食盒,一路進到裡間。
這商宅裡面又另藏乾坤。黃壤還沒進去,就嗅到一陣脂粉的香氣。隔著珠簾,裡面隱隱傳來女子調笑的聲音。
黃壤掀簾進去,只見三個女子簇擁著謝元舒,爭著讓他喝自己這盞酒。
於是三人各顯神通,有的酒在盞裡,有的酒在櫻桃小口。更有那過分的,酒直接自頸間傾倒下去,瞬間濕了薄如蟬翼的紗衣。
黃壤一進去,三個女子都有些尷尬。謝元舒輕咳一聲,立刻站起身來,將三人遣到一邊。
他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衣襟,恭敬地道:「弟妹,你怎麼過來了?」
謝紅塵年歲比他小,若算起來,黃壤可不就是弟妹嗎?謝元舒在黃壤面前,一直還算是規矩——他老惹亂子。若不是謝紅塵替他平事,只怕早被謝靈璧活活打死。
謝紅塵知他習性,所以對他管束也極嚴。以至於謝元舒雖然厭惡謝紅塵,卻不敢在黃壤面前放肆。
黃壤在桌邊坐下來,打開食盒,道:「今日有閒暇,於是過來看看大哥。呀,大哥站著做什麼?快坐。」
她身上很香,謝元舒嗅到了。他在黃壤對面坐下來,揮手讓旁邊三名女子退下。等到人走了,黃壤把筷子遞給他:「今日風涼,我也走不快。糕點拿到這裡都涼了。」
黃壤語帶嘆息,謝元舒忙接過筷子,先吃了一塊,方道:「好吃好吃。弟妹的手藝,涼的熱的都好吃。」說完,他又諷刺地笑笑,「我自不比宗主,沒他嘴叼。」
他提到謝紅塵,黃壤臉色一黯,並未回答,而是提壺為他斟了一盞酒。
謝元舒並不十分奇怪,黃壤這個人一向周到。哪怕是知道他和謝靈璧不和,平日待他也是極好的。所以相比起來,謝元舒與黃壤反而相處和睦。他說:「今日弟妹愁眉不展,是遇到何事?跟宗主鬧矛盾了?」
黃壤目露愁色,道:「大哥又不是不瞭解他,今日我不過隨口一句話,便又觸怒了他。」
聽見這話,謝元舒倒是稀奇:「弟妹平時一慣知他心意,今日倒是說了什麼話竟惹他不快?」
黃壤一聲嘆息,說:「上次大哥與一女子歡好,那個女孩懷孕了……」
「你怎地又提起此事?」謝元舒頓時十分驚慌,「這事不早就過去了嗎?」
黃壤對他的這些破事,可真是信手拈來,如數家珍:「我也這般勸他。可他說,大哥迫那女子小產,竟眼睜睜地看她流血不救,毫無人性。非得稟明老祖不可。」
「他怎可如此?!」謝元舒猛地站起身來,怒道:「我不是賠償了珍兒的母家,對方也答應不再追究了!」
黃壤語聲無奈,道:「他的為人,大哥是知道的。我不過勸了兩句,他……立刻便是疾言厲色地訓斥。大哥,我服侍他一百年,說起來是夫妻,但其實跟侍婢又有什麼區別?召之即來,揮之則去。稍有不順心,便可隨意責罵。」
她說著話,眼淚落下來,真真是泣淚如珠、容色絕美。
謝元舒長嘆一聲,半晌道:「我何嘗不是如此?多年以來,我雖頂著謝靈璧之子的頭銜,但又幾時順過心?」說罷,他端起酒盞,又飲了一杯,「整個玉壺仙宗,老祖是謝靈璧,宗主是謝紅塵。與我有什麼干係?!我被發配外門,甚至連看個鋪子,都要設四個掌櫃!」
他怒極而笑,又灌了一杯:「我到底算個什麼東西?」
黃壤也陪著他飲了一杯,她喝得慢,一杯酒,已經足以陪著謝元舒,喝完整壺酒了。
這酒釀得香,因謝紅塵不太嗜甜,於是只是入口回甘。謝元舒喝得心馳神搖,再看眼前黃壤美人蹙娥眉,真是無處不銷魂。
他色膽頓時,慢慢握住黃壤的指尖,見她沒有避開,更是心中狂喜,道:「我們都是可憐人。」
黃壤緩緩收回手,轉身抽出絲帕,輕按眼角,許久幽幽地嘆:「我這一輩子,葬送在祈露台了。」
謝元舒酒氣上湧,忽地有了幾分膽量,他突然小聲問:「弟妹難道不想逆天改命?」
黃壤眼眶通紅,珠淚搖搖欲墜:「我此生命數已定,還能如何更改?」
謝元舒突然湊近她,道:「若我做了這玉壺仙宗的宗主,絕不會冷落美人獨守空房。弟妹這命數不就改了嗎?」
黃壤似吃了一驚,趕忙道:「大哥不可胡說。謝紅塵的修為,豈是大哥……能拿下的?」她有意相激,果然,謝元舒更怒,猛地將杯盞擲在地上:「我就不信,我比不上區區一個謝紅塵!當初要不是父親偏心,他一個外人,有何資格入主仙宗?!」
杯盞碎瓷四濺,黃壤驚得縮成一團。
謝元舒回過頭,醉裡美人受驚,如無措小兔、如暗投明珠,如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。
他猛地上前,一把握住黃壤的手腕,道:「只要你信得過我,我替你改命!」
黃壤注視他的眼睛,美人雙眸盈盈含淚。謝元舒像是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,他將黃壤的手腕握得更緊,迫她靠近自己:「相信我!」
黃壤注視著這張扭曲的臉,輕輕地點了點頭。
謝元舒一陣狂喜,色心又起。他湊近黃壤,道:「待我功成之時,定會娶你為妻。黃壤,你永遠是玉壺仙宗的宗主夫人。」他伸出手,近乎痴迷地想要觸碰黃壤的臉,「謝紅塵雖然不是個東西,但看女人的眼光真是不錯。只有你這樣的美人,才配做玉壺仙宗的宗主夫人……」
黃壤眼眸低垂,美人哀愁,如霧般朦朧。她輕聲說:「舒郎,可莫要負我。」
這柔柔弱弱的一聲「舒郎」,叫得謝元舒如百爪撓心。謝元舒眸中頓時火光大盛,指天發誓:「我謝元舒若有半句虛言,定教我凌遲碎剮而死!」
黃壤輕輕嘆了一口氣,道:「可是此地人多眼雜……舒郎能否先打發了他們?我也能借地梳洗一番。」
謝元舒頓時欣喜若狂,他被美色沖昏了頭,連忙搓著手,道:「甚好,甚好!我這就去準備。」他腳步飛快地出去,先遣了外面幾個掌櫃回去,然後命人關了門。
黃壤靜靜走到香爐前,取出一包香料。她以指甲勾了些許,撒入香爐之中。然後掏出一粒醒腦丹,默默嚥下。
爐中香煙裊裊,並不見異樣。
不消片刻,謝元舒急匆匆地趕回來。黃壤坐在床邊,服侍他睡下。
神仙草提煉的香,她太清楚藥效了。
小時候黃墅脾氣暴躁,又生性好色。黃壤與一眾兄弟姐妹默默忍耐,並不敢反抗。直到有一年,黃壤親眼目睹他醉酒之後,對自己一個姐姐伸出魔爪。
從那時候開始,黃壤就培植了神仙草。生性粗枝大葉的黃墅當然不會發覺,那片種滿神仙草的農田裡,還混入了一點變種。
這小小的一點變種,已經足夠讓他快樂似神仙了。
這香,黃壤用了多年。
其效用早就爛熟於心。
果然,謝元舒很快就沉入了夢境裡。那比他想像中還要快活得多。黃壤站在床邊,安靜地注視他。榻上的男人醜態百出,她卻抬起頭,碰了碰髮間的那根冰玉般通透的茶針。
冰融夢醒……
夢醒之後,她又只能被深鎖於軀體的牢籠。時間珍貴得讓人不忍浪費一刻。所以是誰在操控這一切?這場夢又有什麼意義?
黃壤都來不及去想了。
謝靈璧,十年以來,我真是無時無刻不在「思念」你啊。
這些年,黃壤用盡全力保護著自己的神智,只要還有哪怕一點點希望,就不能癲狂失智。於是她的絕望、她的崩潰、她的恐懼,她都避而不提。及至到了此刻,仇恨終於在她心中露出了鋒利的獠牙。
謝靈璧,即使是一場夢,你也同我下地獄吧。
朝廷,司天監。
第一秋從玉壺仙宗回到玄武司,徑直去了書房。他坐了一陣,腦子裡卻總是想起方才美人裊裊婷婷,說:「監正大人,近日我新釀了酒,恰巧遇見大人,也是有緣。贈一壺予大人,還望莫要嫌棄。」
出嫁百年,日子過得很不錯嘛。監正大人換了個坐姿,臀下如被石子硌著。總歸還是心頭有刺。
鮑武送了兩箱卷宗過來,這些卷宗裡面已經分好主次,他看過之後便可歸檔。鮑武見他坐在書案後發呆,不由有些納悶。第一秋可很少有走神的時候。他只好叫了一聲:「監正?」
第一秋回過神來,拿起一本卷宗,翻了幾頁,總覺得莫名地熟悉。這本卷宗……他好像看見。但無論如何回想,也不記得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。
想了半天沒個頭緒,他索性丟下卷宗,又換了個坐姿。好半天,他突然問:「玉壺仙宗有一種酒,聞之有玫瑰香氣。你可知道?」
原來,腦子裡百般搓磨,竟還想著這事兒。
「啊?」鮑武皺眉,他哪裡知道什麼有玫瑰香氣的酒,他一向都是喝燒刀子的。想了一陣,他說:「下官不知。但或許李祿知道。下官讓他尋些過來。」
第一秋嗯了一聲,不說話了。
李祿正在朱雀司,查看今年靈草的入庫,突然接到這活兒,也是莫名其妙。他問:「有玫瑰香氣,酒?」
鮑武點點頭,更是摸不著頭腦。
但第一秋不是個為了私欲勞師動眾的人。這些年來,他個人生活其實十分樸素。他要找這酒,必有原因!李祿不敢大意,只得命人去玉壺仙宗的鋪子打聽。
玉壺仙宗可不賣酒的,李祿碾轉數人,又花了不少銀子打點,最後得到消息——這酒有錢也買不到。這是宗主夫人專程為宗主謝紅塵釀的,一共就一小壇子。
李祿忐忑不安地傳回這個消息,第一秋聞聽,只是嗯了一聲。李祿沒辦好事,很是惶恐,他小心翼翼地問:「此酒是否有何玄機?卑職等若知其中原尾,也許能從其他地方入手。」
玄機?第一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,道:「只是故人有意相贈,當時不曾收下,如今心中不平。」
……所以就是後悔了唄?
李祿真想給他個白眼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<br><br><br><br><br><div></div> 第十章 逆鱗
玉壺仙宗。
祈露台。謝酒兒正在洗衣裳。黃壤的衣裙特別多,而且樣式復雜,她洗得十分吃力。這麼多衣服,一時半刻,根本就是洗不完的。
謝酒兒想哭,她知道黃壤就是欺負她。
她滿心怨氣,可是毫無辦法。謝紅塵看似偏寵她,但是如果她不敬尊長的話,一樣會被他訓斥。謝酒兒可以疏遠黃壤,卻不敢明著違拗她的話。
謝酒兒洗了兩個時辰的衣服,自然也十分疑惑。
——黃壤還沒有回來。方才見她提著食盒,卻不是去往點翠峰方向。她給誰送吃的,需要這麼久呢?
外門,商宅裡。
謝元舒醒來的時候,第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床沿的黃壤。
他驚身坐起來,這時候,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。於是先前的膽氣也散得所剩無幾了。他慌亂地抓過衣裳披上,好半天,才尷尬地笑笑:「弟妹,我……我真是喝醉了,我真是該死。」
他用手捶了捶自己的頭,黃壤眼淚說來就來,仍是一滴珠淚被睫毛碾碎,星光四散,天見猶憐。她站起身來,整理好衣裙,說:「我也有錯,我明知道大哥怎麼可能……怎麼可能呢。」
剩下的話,她沒有再說下去。她走到桌邊,提起食盒,正要離開,突然又說了一句:「紅塵那裡,我會再勸勸他。畢竟那女孩已經死了,沒必要再把大哥搭進去。」
黃壤心中冰冷,但語帶鼻音,字字如雨後梨花般繾綣:「可是以他的性情,這幾日恐怕也未必肯再見我了。大哥好自為之。我在大哥這裡逗留許久,畢竟人多眼雜,大哥還請妥善處置,否則若是傳到他耳中,我與大哥……只怕都再無活路了。」
說完,她埋著頭,緩緩走出門去。
謝元舒跟出來,想要叫住她,卻又沒有。
他本就不是個有膽氣的人,心裡雖然憋著氣,但真要做又是另一回事。
而今日自己竟然敢染指黃壤,他色心過後,又十分懊悔。謝紅塵這個人,雖然處事溫和公正,但若這樣就認為他可以招惹,那可就大錯特錯了。
萬一他要是知道了這事……
謝元舒簡直不敢往下想。
黃壤一路回到祈露台,謝酒兒正在為她洗衣服。
見她回來,謝酒兒神情奇怪,但還是勉強笑著同她道:「義母,今日為何回來得這般晚?您是去哪兒了?」
她小心翼翼地打探,黃壤並不理會她,反而打了個哈欠,道:「小孩子莫管大人閒事。我累了,先歇一會兒。你洗好衣服便離開吧。」
說是這麼說,走的時候,她作無意狀丟落了一方玉珮。
謝酒兒見她疲憊,心中本已起疑——黃壤在外面逗留了兩個時辰有餘。
她提著食盒,若是分些吃食給其他弟子,斷不需要這麼久。那她去了哪裡?她心中正轉著念頭,就見黃壤掉落了一物。謝酒兒本就存著別的心思,自然也沒叫住她。
一直等到黃壤回房,她上前幾步,撿起那物,只細細一看,頓時大驚失色。
——那是一方玉珮。
玉壺仙宗人人尚玉,自然也人人戴玉。而這方玉珮,上面刻著一個舒字。
正是謝靈璧之子謝元舒的常佩之物。
謝酒兒心中亂跳,謝元舒的私物,怎麼會出現在黃壤這兒?而且,黃壤今日舉止也著實太過怪異。由不得她不深想。
義父不喜歡義母,她是知道的。若自己把這件事稟告給義父,會不會更能博他寵愛一些?
謝酒兒在心裡打著小算盤。
她洗好衣服,果然揣了那玉珮,一路來到點翠峰。
謝紅塵這一脈的嫡傳弟子都居住在這裡,而謝紅塵正住在峰頂的曳雲殿。謝酒兒一路進到殿中,大殿素幔飄飛,陳設樸素,可見居者心中清冷無物。
「義父!」謝酒兒跪在殿中,聲音已經帶了哭腔。
裡間隔著素簾,謝紅塵的聲音道:「發生何事?」
謝酒兒一個頭磕在地上,道:「方才酒兒去祈露台,替義母浣衣。發現、發現……」
謝紅塵的聲音便帶了幾分不悅,沉聲道:「說。」
謝酒兒忙道:「發現義母外出,三個時辰後才歸家。她、她不僅髮髻散亂,而且……」她添油加醋,想引起謝紅塵注意。
果然,謝紅塵問:「而且什麼?」
謝酒兒忙呈上玉珮,道:「而且義母不小心掉落了一物,女兒本欲拾撿奉還,一看此物,卻實在不敢定奪,只得上來尋找義父!」
她低著頭,雙手捧起玉珮。
忽覺手中一輕,那玉珮已經到了謝紅塵手上。
謝紅塵久久不語,隨後道:「大哥這人素來粗獷,竟連隨身之物掉落也茫然不知。定是你義母拾得,未及歸還。你且下去吧。」
謝酒兒眉頭微皺——義父不是討厭義母嘛,怎麼聽起來,拿到她的錯處,卻不是很高興的樣子。但她不敢違抗謝紅塵的命令,於是道:「是。」
她轉身將要退下,裡間,謝紅塵又道:「玉珮為父會還給你大伯,此事到此作罷。小孩子應專心修煉,不要被旁的事分了心神。」
謝酒兒明白他的話,是警告自己不要亂說。她忙道:「酒兒知道了。」
裡間,直至謝酒兒離開之後,謝紅塵這才仔細端詳手中的玉珮。
確實是謝元舒之物不錯。
但謝元舒如今身在外門,等閒不得踏入內門。黃壤怎麼會撿到他的貼身玉珮?若說二人有私,謝紅塵不信。黃壤雖然心性不佳,但她不蠢。
如今她已是宗主夫人,而且自己絕無再納姬妾的意思。她地位穩固,理當高枕無憂,怎麼會與謝元舒有所糾葛?謝元舒為人混賬,品性不端,又好色成性。他能給黃壤什麼?
黃壤這個人心裡有個算盤,得失都計算得清清楚楚。
但是,若說謝元舒垂涎黃壤,卻是可能的。
黃壤美貌,世人皆知。但她到底有多美,恐怕只有謝紅塵知道。謝元舒本就好色,若說他心無雜念,倒是可笑了。
思及此,謝紅塵當即道:「來人,傳謝元舒入殿見我。」
玉壺仙宗外門,商宅內。此時已經入夜。
謝元舒正惴惴不安。若害死珍兒這事捅到謝靈璧面前,謝靈璧定會打他個半死。但是,如果染指黃壤這事捅出去,別說謝紅塵饒不了他,謝靈璧也一定會剝了他的皮。
他做了虧心事,偏偏此事遇到鬼敲門——大掌櫃小跑進來,道:「大公子,宗主傳您去點翠峰曳雲殿!」
謝元舒頓時連心都要跳出來!
莫非是東窗事發了?
是的,一定是的!
否則謝紅塵能在大晚上傳他過去?
以謝紅塵的性子,這事若發了,那他去曳雲殿肯定活不成。旁的事,謝紅塵看在謝靈璧的面子上可能忍他讓他,但這件事……
謝元舒本是個慫人,但是到了這種時候,慫人也湧起幾分膽氣。
反正珍兒的事也犯在他手裡了,不如乾脆除掉他……
這一刻,他先前對黃壤說的話再度浮現——若是我成了宗主,你就是宗主夫人!
日間的溫柔鄉猶自回味無窮,謝元舒在這一刻,突然下定決心!他鎮靜地穿好衣衫,用儲用法寶將自己平日收羅的法器、毒丹全部帶上,一路進入仙宗內門。
此時已經入夜,他緩緩走在內門的山道上,雖然也抱定了決心,但心中卻十分清楚——單憑自己,怎麼可能是謝紅塵的對手呢?
思及此處,他沒有直接去點翠峰,反而悄悄去了祈露台。
——祈露台偏僻,路上不會遇到什麼人。
因著宗主夫人住在這裡,其他弟子並不會過來相擾。謝紅塵來得少,自從謝酒兒搬到點翠峰後,黃壤幾乎都是一個人住在此間。謝元舒要做這樣的大事,自然需要盟友。而整個仙宗,還有比黃壤更適合的人選嗎?
祈露台果然靜悄悄的,不到雪季,梅花也不開。只有三角小亭裡,孤零零地點著一盞燈。
而黃壤,正坐在小亭裡。
她身上衣衫單薄,人太纖瘦,有一種弱不勝衣的感覺。
謝元舒燈下看美人,只覺如此人間尤物,合該屬於自己。他更堅定了自己的膽氣,悄悄來到亭中,叫了聲:「阿壤?!」
黃壤似是受驚,回頭看見他,又顯得怔忡:「大哥?你怎麼來了?」
謝元舒上前幾步,就要握住她的手。黃壤忙縮回手,於是謝元舒只握住了一截衣袖。那衣袖又軟又輕,滑膩得如同美人肌膚。
謝元舒為之心醉,堅定道:「阿壤,我現在就去殺了謝紅塵!從此以後,再不會讓你形單影隻!」
黃壤注視他,許久,似乎見他神情堅決,她眸子裡明亮得像是蒙了一層淚:「大哥……」
謝元舒道:「叫我舒郎!」
黃壤微微啜泣,最後道:「若舒郎下定決心,阿壤願意為舒郎而死。」
謝元舒摀住她的檀口,道:「我不會讓你死的。我要你風風光光做我的宗主夫人。我現在就去曳雲峰!但我一人之力,畢竟有限,阿壤,你到底跟了他百年,知他甚深。你可有辦法助我?」
黃壤目光低垂,長長的睫毛便蓋下來,輕顫若蝴蝶:「只要是為了舒郎,無論什麼事,阿壤都會去做的。可我一個小小土妖,並沒有什麼修為。不能幫助舒郎。而祈露台又沒什麼法寶毒藥……」
她每句話都楚楚可憐,字裡行間,卻又略帶提醒。
祈露台當然沒有什麼毒藥——畢竟她這樣溫良端莊的宗主夫人,哪用得著這些呢?
但是,謝元舒掌管著整個玉壺仙宗的商鋪。他要弄來什麼毒,這可並不麻煩。果然,謝元舒腦子裡靈光一閃,他握住黃壤的手,說:「好妹妹,你可提醒我了。我這裡有些東西,你為他做一碗湯羹,添在其中。只要他飲下,哪怕一口,我自然有辦法拿下他!」
黃壤又驚又懼,道:「這……這……」她幾番猶豫,又咬唇道:「我聽舒郎的。」
因為知道這個人蠢,她又提醒道:「只是他……修為畢竟深厚,等閒毒丹,恐怕傷他不得。再說,玉壺仙宗的丹藥他瞭如指掌。舒郎,我們會成功嗎?」
謝元舒瞳孔裡都透出一股狠意:「我掌管商鋪這麼些年,難道連一點私藏都沒有嗎?阿壤放心,此丹只要他服下,我定能取他性命!」
點翠峰,曳雲殿。燈火高舉,卻寂靜無聲。
謝紅塵坐在几案旁,翻閱著一本典籍,旁邊卻放著謝元舒貼身的玉珮。他餘光掃過,都覺得刺眼。身為一個男人,再如何寬厚,也總有逆鱗。
今日,他便是要讓謝元舒知道,觸碰自己底線的下場,令他從此以後,再不敢造次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 第十一章 魔障
曳雲殿外傳來腳步聲,來的卻不是謝元舒,而是黃壤。
謝紅塵看見她,頓時皺了眉頭,問:「你來做什麼?」
今日的黃壤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默契——她平素從不往點翠峰來。
其實成親的前一年,黃壤也來過幾次。但每次過來,謝紅塵都表現得極為冷淡。次數多了,她知道謝紅塵不喜歡,也便不來了。
可今日,她手裡端著一盅甜湯,道:「今日我說了不該說的話,思來想去,總覺得心裡不安。這才出門散散心。走到外門,看見山腳的蓮子十分新鮮,便做了這蓮子羹。可我腳程慢,等做完這羹,天已經晚了,不好找弟子給你送來。」
她低下頭,粉面依然帶笑,卻已經有了些委屈之意:「這才自己過來。」
美人嬌怯中帶著那麼一絲委屈,頑石見了都要動心。偏生謝紅塵神情冰冷,他道:「擱下,然後離開。」
黃壤上前幾步,將甜湯放在他的几案上,不期然,她看見桌上的玉珮,不由咦了一聲。
「這玉珮怎的在你這兒?」她柔聲問,卻趁著謝紅塵回答的時間,用小碗將甜湯盛出來。
謝紅塵心中本就有疑,聽她問起,不由反問:「那它應在何處?」
黃壤將甜湯遞給他,臉上不由帶了一絲笑,說:「我今日走到外門,明明撿到這塊玉珮了。我看是大公子的貼身之物,這才收好。只怕有人拾了去再做文章。不料倒是先到了你這裡。」
謝紅塵本就不信她會和謝元舒有首尾,如今她這幾句話,將自己久出未歸和玉珮的事都解釋得清楚。他也就疑心盡去了。
心情稍好些,便嗅到甜湯的清香。他接過甜湯,喝了一口,道:「大哥這個人真是粗心,連貼身之物遺落也不知情。」
黃壤做的東西,其實很合他口味——任何一個人,如果被黃壤琢磨一百年,也早被吃透了。
果然,謝紅塵身心舒暢,便多進了一些羹。
「好了,粥已用過。你走吧。」他開口仍是驅趕,語氣倒是緩和了不少。黃壤嗯了一聲,俯身收碗。
外面又有人進來,正是謝元舒。
謝紅塵本是存了教訓他的心思,但如今黃壤一解釋,他的氣也就消了。見他進來,不由道:「近日我偶得一棋局殘譜,大哥是個下棋的好手,不如我們手談幾局?」
謝元舒本來就心中有鬼!他進來時,若謝紅塵勃然大怒,那也就罷了。說明謝紅塵只是想要教訓他一頓。但若謝紅塵這般和顏悅色,恐怕就是沒打算給他留什麼活路了。
是以,謝元舒咬緊牙關,道:「甚好。」
謝紅塵展臂相邀,道:「大哥請。」
謝元舒經過他身邊的時候,突然出手偷襲。謝紅塵一怔,出手擋開他,正欲細問,突覺肺腑劇痛!謝元舒存了心要取他性命,招招直襲要害。
謝紅塵腦中茫然,但來不及細想,他必須先拿下謝元舒。
謝元舒的修為,實在是太不堪一擊了。
哪怕是身中劇毒的謝紅塵,依然在五十招之內就制住了他。但他暫時還不能殺死謝元舒,謝元舒畢竟是謝靈璧的親生兒子。再如何,也總該問明原因。所以謝紅塵一掌將他擊到牆角,回身看黃壤。
「你在羹裡下毒?」他問,言語之間滿是不可置信。
黃壤面上驚慌,道:「我沒有。我沒有!」她轉身要跑,右腕卻早抽了那根茶針,藏在衣袖裡。此時握緊了那把茶針,手心也開始出汗。
她假裝轉身逃跑,謝紅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將她往後一扯。黃壤猛地回手,她手中銳物猛地劃過他的眼睛。
謝紅塵中毒之後,動作本就遲緩,而且對黃壤並無戒心——黃壤只是一個小小土妖,並不擅戰。那一點修為,在他面前根本不堪一擊。
而且,他始終還是不能相信,黃壤會真的對他下手。
一百年夫妻……他其實多少還是知道——黃壤對他的喜歡。
可是尖銳的劇痛傳來,他的眼前驟然失去了光感。
只在最後的一眼,他看見黃壤手中有一把幾近透明的茶針……
他從未見過。
心裡有一瞬間的空茫,來自於這個人的傷害,讓他猛地忘記了那些招式、心法。他錯失了可以一掌擊斃黃壤的機會。
這怎麼可能……
前一刻,她還笑盈盈地為自己送來甜湯。一百年,她一直待在祈露台,算得上安分守己。為什麼會這樣?
謝紅塵有太多事想不明白。他緩緩後退,牆角的謝元舒猛地給了他一掌。他終於噴出一口血來,整個人搖搖欲墜。謝元舒正欲狠下心來,取他性命。黃壤突然道:「舒郎且住手。這個人先留著,日後還有用。」
謝紅塵聽見這個稱呼,再次噴出一口血來,他怒道:「你和他……你真的和他……」
謝元舒又一掌過去,謝紅塵躲避不及,終於被一掌擊中後背。傷、毒齊發,他終於昏了過去。謝元舒猶不放心,上前細看,見他真的昏了,才道:「留他性命作什?此人不除,我總是難以心安。」
蠢材。殺了他,憑你怎麼幫我對付謝靈璧?黃壤耐心地道:「他修為十分深厚,舒郎何不取而用之?就這麼殺了他,多浪費。」
謝元舒眼睛一亮,每一絲細微的表情,都是貪婪:「還是我的阿壤聰明!」
說著話,他自腰間掏出黑色的鎖鏈,正是聞名仙門的神器——困八荒。他將謝紅塵鎖好,道:「若要取他修為,我還要再做準備。恐怕需要兩日時間。」
「我會留在曳雲殿。雖然我平日不過來,但我同他到底是夫妻。我留在這裡,不會有人進來查看的。」阿壤安撫他。
謝元舒也放了心,道:「阿壤,你真不愧是我的賢內助。那你且守著他,這困八荒切不可打開,否則恐你無法應對。」
黃壤點頭,將他送到殿門口,又不安道:「舒郎,你可要早些回來。」
謝元舒比她更著急,哪用她提醒?他應了一聲,便匆匆離開了曳雲殿。
待他走後,黃壤緩步來到謝紅塵面前。
謝紅塵體內劇毒已經徹底毒發,但是以他的修為,世上大多毒都能自癒。他只是需要時間。黃壤攙起他,將他扶到榻上。
他曳雲殿的臥榻,黃壤很陌生。雖然成親百年,但她一次也沒有在這裡留宿過。
她打來水,為謝紅塵擦去臉上血跡。
他眼睛傷勢尤重,那茶針不知是何物鍛造,尖利無比。反正就這樣的傷勢來說,他的雙眼恐怕是不會好了。黃壤守在他身邊,又找了素綾為他裹住雙眼。
他的血浸透了素綾,整個人連在昏睡中,都是忍痛的表情。
司天監,朱雀司。
第一秋坐在書房裡,書案上堆放著一摞摞文書。
而他身後的牆上,靠近房樑的地方,懸著一個眼眶……是的,一個十分巨大的眼眶。裡面甚至還放著一顆眼珠狀的珠子。現在,這顆珠子在眼眶中輕輕轉動,一束白光就這麼投到對面的牆上。
牆上掛著細滑的雪緞,白光投落其上,顯出清晰的畫面。
如果黃壤在,定會十分吃驚。
因為畫面中,她一襲金色的衣裙,站在一片麥田中。小麥將熟,垂穗纍纍,這一片淺金色,如她一般溫暖明媚。她認真地查看小麥的長勢,素手搓了搓一粒穗子,成熟的小麥在她掌心滾動如珠。
她低下頭去聞,於是整個畫面裡,便能看見她精緻的側顏。
——這顆眼珠似的法寶,裡面所藏的畫面,赫然便是多年以前的仙茶鎮!
第一秋埋頭翻閱公文,偶爾抬頭看一眼。
房間裡只有偶爾紙頁翻動的聲音。
正在此時,一道聲音如箭般穿落而來:「監正,老友謝元舒,懇請一會。」
第一秋微怔,隨後站起身,將牆上眼珠取出來,放進書案最裡屋的抽屜裡。那裡竟然有滿滿一抽屜這樣的東西。
朱雀司外,一個人身著斗蓬,正在等候。
第一秋一眼認出他——可不正是謝元舒嗎?
他對這個人並無好感,於是神情也冷淡:「原是謝兄。漏夜前來,莫非有什麼了不得的事?」
謝元舒擺擺手,道:「這次,我要向監正大人求一物。」
第一秋對他不甚熱情,不冷不熱地道:「哦?」
謝元舒湊近他,小聲道:「一件可以吸取人修為的法寶。我知道,監正定有法子。」
「呵。」第一秋輕笑一聲,不太感興趣的樣子,「法子自然是有。可我這個人做事,一向看心情的。」
謝元舒顯然早有準備,道:「只要監正開價。」
第一秋平時並不願意跟他打交道,只因為謝元舒其實不得謝靈璧寵信。他雖然是玉壺仙宗的大公子,但其實無什實權。
而此時,謝元舒竟然這般說,可見定是大事。
第一秋問:「大公子想要吸取誰的功力?」
這個,謝元舒就不願說了。他輕聲道:「我花大價錢從監正這裡購買法器,監正何必管我用到誰身上呢?」
蠢貨,你不管用到誰身上,本座都喜聞樂見。最好你弄死謝靈璧。第一秋心中冷哂,卻豎起四根手指,開出了一個數。謝元舒見他肯出價,頓時大喜:「四百萬靈石,成交!只要法器有效!」
第一秋應下了這筆買賣,心中卻也難免猜想——如此手筆,這個蠢貨要用來對付誰?
點翠峰,曳雲殿。
黃壤指腹輕輕撫過謝紅塵的眉峰,突然,她的手腕被握住。謝紅塵握得那樣用力,帶著他腕上鎖鏈嘩嘩震動。
「你……你……」他幾番想要說話,然喉間血湧,引得一陣嗆咳。
黃壤只好又端了水,為他漱口。
謝紅塵好不容易平復了咳嗽,他終於問:「為什麼?」
到了此時,他心中驚怒與困惑,話裡反而沒有那麼冷淡疏離。
黃壤坐在他身邊,過了許久,說:「紅塵,我們做了一百年夫妻。再是如何不喜,也終歸有百年的情分。如果,如果有一天,我被囚在闇雷峰,你會來尋我嗎?」
她指尖輕觸他的眉峰,輕聲問:「你會拼著得罪謝靈璧,進來找一找嗎?」
「你在說什麼?」謝紅塵完全不懂,胸內的劇痛令他氣息混亂,「你怎會被囚在闇雷峰?」
黃壤環顧整個曳雲殿,半晌說:「紅塵,我做了一個夢。夢裡,我被施以盤魂定骨針之刑,囚在闇雷峰最深處的密室裡。我不能說話,也不能動。我只能日日夜夜地念你的名字,求你找一找我。」
謝紅塵一臉茫然,問:「就因為一個夢?!你做這些,就因為一個夢?!」
黃壤沒有回答他,只是繼續道:「和我關在一起的還有好多人,他們都跟我一樣安安靜靜的,從不發出一點聲音。那地方特別黑,只有法陣的符光偶爾亮起。就只有這麼一點點光。老鼠啃咬我們,蜈蚣和螞蟻從我臉上爬過去。他們的傷口腐爛了,鼻子裡都是蛆……」
她安靜地描述這一切,道:「最開始,我還抱有希望。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我們的過去。我覺得以你的性情,哪怕是一個你認識的女子不見了,你起碼也會尋一尋。點翠峰與闇雷峰相隔咫尺,我想以你宗主之尊,要找到我無論如何總也不會是太難的事。我用閃爍的符光記錄時間,你跟我說過的,符光明滅,便是一息。我就這麼數著它,一刻也不敢錯,過了一年。」
她的眼淚滑落下來,滴落到他手上,謝紅塵近乎無力地道:「那只是夢罷了。你如今活生生在這裡,黃壤!」
黃壤輕笑,說:「第二年,我就記不清時間了。老鼠從我頭上跑過去,我太害怕,忘記數數了。那時候,我慢慢知道,你不會來的。哪怕只隔著一座山峰,你也不會來的。你不會為了我得罪你的師父。其實我不應怨恨。你厭惡我,我知道。」
她字字真切,謝紅塵不由思索這一切,最終他沉聲問:「你入魔了?」
怕也只有入魔,才會被幻境影響了神智。
黃壤臉上帶著笑,但她輕輕搖頭時,眼淚還是紛落如雨:「我嫁給你一百年,享受著宗主夫人的榮光。我所求的,你已給予。我告訴自己我不應該恨你。可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夫君,全心全意侍奉了百年,我畢竟還是以為可以依託。」
她趴在床邊,將臉埋到謝紅塵肩頭,眼淚如泉,打濕的他肩。謝紅塵從不為她的柔情所動,無論她多麼情真意切、楚楚可憐。
但是此刻,他被困八荒鎖住,目不能視,危在旦夕。他只能試圖穩住黃壤的情緒。於是他雖不懂黃壤的話,卻還是道:「那只是夢罷了,我們都好端端地在這裡,不是嗎?你是我的妻子,你若不見了,我怎會不尋?我定會……」
「你騙我!」黃壤驀地起身,喝道,「你還騙我!」
她哭著道:「你如果真的找過我,你就會看見我留在白露池裡的東西。你根本沒有找過我!根本沒有找過我……」
說完,她雙手抱頭,順著床邊滑坐在地。
謝紅塵看不見,他不知道黃壤是不是在哭。
黃壤就算是哭,也不會聲嘶力竭的。她會哭得美絕豔絕、恰到好處。
謝紅塵想要說點什麼,至少先哄著她解開自己身上的困八荒。可是他幾張口想要說話,卻沒有合適的措詞。於是他突然想起來——這一百年,他從來沒有安慰過她。
他努力不讓自己為黃壤所動,所以任何時候,他都無視她的情緒。她若舉止不合他心意,他便冷落她,甚至拂袖而去。
等到下次,他再見到她時,她又會溫柔體貼,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。
她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,也很能揣測他的心意。所以此前,謝紅塵從來沒有見過黃壤生氣、發怒。
唯一的一次,就是現在。
謝紅塵伸出手,摸索到倚坐在床邊的黃壤。她雙手摀住臉,眼淚流得悄無聲息。
而謝紅塵沉默著,說不出一句溫存的話。
反而是黃壤握住他的手,當先開口。她深深吸氣,依然壓下所有的情緒,道:「對不起啊。」
謝紅塵一愣,問:「什麼?」
竟然連這時候,也是她開口道歉。
黃壤抽出絲帕,擦乾眼淚,聲音也漸漸恢復平靜:「現在想來,我怨恨你實在是沒道理。其實你根本也沒必要尋我。」她深深嘆息,重回理智:「畢竟像我們這樣的夫妻,一個貪名利,一個圖美色。各取所需而已,又有什麼感情?你又何必為了一個心中鄙夷的女人,得罪自己的恩師呢?」
她伸出手,輕輕撫過謝紅塵的鬢髮:「其實道理我都明白。只是我被困太久了,一直念著你,你又總是不來。我失望太多次,難免看不開。」
她扯過薄被,為他蓋上,輕輕地道:「可你怎麼會來呢?你只是我墜亡於懸崖時,遙遠天幕的星辰。是我溺斃在深水時,飄過身邊的羽毛。你怎麼會來呢?可能這一百年,我頗認真,所以心中很記恨。」
她的情緒重新收斂,字字溫柔平和,謝紅塵連想騙她,都開不了口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 第十二章 摘心
這一夜特別長,黃壤坐在榻邊,守著謝紅塵。
因為困八荒的禁制,謝紅塵連掙扎都沒有力氣。他身中劇毒,又受了傷,實在是睏倦已極。黃壤看出來了,她說:「我為你點一支守神香吧。」
說完,她走到香爐邊,果是取了一支香,為他點上。
謝紅塵終於是不能掙扎,沉入夢鄉。
黃壤坐在他身邊,看著他雙目流血不止,不由又取了傷藥,為他敷上。
他半昏睡卻仍覺疼痛,輕嘶了一聲。黃壤於是手上力道更輕了一些。窗外一片濃黑,只有殿中燭火高盞。夜已深了,黃壤卻一刻也捨不得睡。
——從前不覺得,如今才明白這自由如水的光陰,有多令人留戀。
司天監,朱雀司。
第一秋正連夜鑄造一件法寶,少監朱湘陪著他——倒不是想拍他馬屁,實在是沒跑贏。剛到點要走呢,第一秋就來了。
朱湘陪在自家監正身邊,她沒有穿官服,因為朱雀司常年需要練丹、鑄器,上面對他們的衣著要求便不太嚴格。
今夜,朱湘一身赤色短衫,袖子挽到大臂之上。她的長髮也高高地綰成了個丸球狀,人顯得十分精神。
第一秋專心地鑄器——他毛病多,白日工作,晚上還喜歡鑄器。一邊動手,一邊神遊。他習慣了,再精細的法寶一心二用,也不帶出錯的。
朱湘對他的才華還是很服氣的,身為下屬,上司不說話,她當然要主動打破尷尬。於是她道:「監正常年以司天監為家,也不覺無趣嗎?」
哦,他當然不覺無趣,他本就是一個無趣到極點的人。朱湘心裡默默吐槽。
果然,第一秋答:「不覺得。」
朱湘只得道:「其實我有一表妹,一直十分仰慕監正。如果監正不介意,我把她約出來,大家吃個飯,認識一下,如何?」
第一秋掃了一眼她,問:「你表妹和你容貌相似嗎?」
朱湘說:「確有幾分相似,她……」她還打算接著往下說,第一秋打斷她的話,道:「我介意。」
……
朱湘舉起鐵捶,用力鍛鐵,每一下都像是砸在第一秋頭上。
第一秋似乎也覺得方才的話不妥,他竟然主動問:「你成家了嗎?」
「啊?」朱湘心中一跳,忙說:「屬下忙成這樣,哪有功夫成家。」口中這樣說,心思卻已經轉了好幾輪——他莫不是對我有意思?
朱湘仔細盤算了一下——也可以!雖然人是無趣了些,但他英俊,這波指定不虧。其次他有權有勢,而且這一百來年,他吃住都在司天監。連外宅都沒有,可見私生活也十分乾淨。
再說了,他外出各項用度皆有朝廷負責,他的薪俸恐怕從來沒有動用過。
所以,他有錢!
這樣算下來,簡直血賺啊。
朱湘紅著臉,期期艾艾地說:「說起來,屬下也確實到了應該成家的年紀了。」
第一秋嗯了一聲,深思片刻,道:「以後你還是忙一點好。」
嗯?朱湘問:「為何?」
第一秋已經澆好模子,開始刻入法陣符文。他眉峰微蹙,說:「這樣你不成家,還有公務繁忙作藉口。若你閒下來,仍不能成家,別人就會發現你……」
「監正!」朱湘顧不得禮貌,她開口打斷他的話,「屬下為您泡一壺茶。」
第一秋嗯了一聲,埋頭繼續繪圖。
朱湘一邊泡茶,一邊心中咒罵——你說你,好好的一個人,為什麼偏偏要長一張嘴!我以後再操心你的親事,我就是個棒槌!
接下來,二人就成了兩個悶嘴葫蘆。
但這是第一秋最熟悉的事。自他接手司天監以來,他無數個夜晚,都這樣度過。那些碳筆或者煉爐都不會說話,他像一個機關,周而復始地運行,極少休眠。
朱湘覺得他大抵也是因為長了嘴,所以這百年來,他身邊也沒什麼姑娘。不對,他是罪有應得!那自己又是為何孑然一身呢?
朱湘一錘砸下去,哐當一聲,燒紅的頑鐵火花四濺。
——真是,想不通。
玉壺仙宗,曳雲殿。
隨著天色亮起,林子裡鳥兒先醒,它們飛來覓食,撒落一林清脆的鳥鳴。門外,謝紅塵的師弟謝紹沖已經等候許久了。
裡面久無動靜,他不由奇怪,抱拳道:「今日弟子演武,宗主是否親臨?」
黃壤步出內殿,一身淺金色的裙衫莊重明媚。她向謝紹沖行禮,謝紹沖不疑她在,忙躬身道:「夫人。」
「今日是我生辰,紅塵……」黃壤面帶羞澀,好半天說,「他說著什麼驚喜,便準備到現在。也不准我去看。真是讓師弟見笑了。」
美人粉面含羞,言語間皆是夫妻恩愛甜蜜。謝紹沖哪裡還有什麼疑心?
說到底,黃壤在宗門中一向德貌皆備。而且她與謝紅塵在外人眼中,也甚是恩愛。雖然她恪守婦道,從不踏入曳雲殿。但若今日是她生辰,謝紅塵愛妻心切,準備些什麼,也是理所當然。
謝紹沖一臉瞭然,道:「原來如此。那看來宗主今日是沒什麼閒暇了。還請夫人轉告他,我來過了。」
黃壤裊裊婷婷,向他飄飄一拜:「讓師弟見笑了。」
謝紹沖哪會真的見笑,他道:「宗主與夫人夫唱婦隨,百年同心,乃仙門之楷模。紹沖羨慕還來不及,豈會恥笑?」
黃壤步履端莊地將他送出去,待返回殿中,卻見謝紅塵已經跌落床下。他甚至撞倒了花瓶,顯然,他剛才聽見謝紹沖的聲音,想向他示警。
黃壤將他扶起來,將他重新扶回床上,說:「你出不去,他也聽不見。我打開了避音障。這小東西昔日或許對你無用,但對付現在的你,卻綽綽有餘。」
避音幛是仙門常用的小玩意兒,隔絕裡外聲音。
「黃壤,你瘋了嗎?!」謝紅塵一直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開來。他抓住黃壤的領口,怒道:「你同謝元舒同流合污,你明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!他能給你什麼?!」
黃壤撥開他的手,將他扶到床上坐好。見他眼睛重又流血,只得為他換去藥紗。此時此刻,她甚至柔聲勸他:「你身上傷毒發作,不應動怒。」
謝紅塵握住她的手腕,耐著性子同她講道理:「謝元舒修為低下,又無甚才幹。他不能統領玉壺仙宗。而且他若得勢,豈會傾心待你?!阿壤,你放開我。我會制住他,這件事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。我也保證,絕不追究,好不好?」
「紅塵真是深明大義。」黃壤好奇地撫摸他的臉,問,「我與他有肌膚之親,你也不會追究?」
謝紅塵搖頭,說:「不會。」這話他倒是說得肯定,「你不會喜歡他的。」
黃壤的指腹一路輕撫過他的鼻尖,問:「為何?」
「因為……」謝紅塵說到這裡,卻突然無聲。因為你大抵還是喜歡我。他心裡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。原來一百年,即使是一塊石頭、一根木頭,也終歸還是有些感覺。
他沒有再說下去,不知為何,心中千絲萬縷、枝枝蔓蔓地疼。
黃壤的聲音很平靜,她說:「有時候,我覺得他也挺好的。起碼他還知道我生辰,知道在那天送個什麼小玩意兒。紅塵,你還記得我生辰嗎?」
謝紅塵愣住,他沒問過。
黃壤也不介意,她說:「整個玉壺仙宗只有謝元舒知道。門中弟子倒是有人打聽過,我沒同他們說。紅塵,我一個人在祈露台過了一百次生辰,也經常會覺得寂寞。所以大哥其實也不錯,至少我落淚的時候,他會出言安慰,不會轉身就走,不會無動於衷。」
謝紅塵震怒:「所以他才會幹出這樣的蠢事!我素知你心思不正,卻不料你惡毒愚昧至此!」
黃壤不理會他的怒火,反而握住他的手,輕輕貼在自己臉上,說:「謝紅塵,你真是我見過的,最狠心的男人了。聽你這麼說,我真想讓你也肝腸寸斷、撕心裂肺一回。哪怕一回。」
謝紅塵厲聲喝問:「所以你這般報復於我?!」
「那倒不是。」黃壤緩緩搖頭,想到他看不見,繼續道:「我這麼做是急切了些,但若步步為營,我怕我沒有時間。」
她摸摸那支透明的茶針,能感覺到上面冰涼的溫度。她嘆息著道: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,便顧不上這個了。」她的指尖輕撫過他的臉,順著耳際來到耳垂。
謝紅塵嫌惡地避開,他開始懷疑,黃壤是不是跟謝元舒真的發生了什麼。
——黃壤方才的話,摧毀了他的判斷。他不再如之前一般自信。
黃壤笑著把他的臉掰過來,謝紅塵忍著心中不適,道:「黃壤,你若現在放開我,事情還有轉機。這件事你不可能隱瞞太久。一旦師父知情,便是我也不可能保下你!」即使是這個時候,他也沒有軟下語氣。
黃壤卻是不太在乎,她說:「你不會保下我的。你只會為了你自己的聲譽,默默地將我囚在祈露台,然後對外聲稱我重病纏身,閉關休養。從此任由我自生自滅。」
謝紅塵微怔,這正是他內心深處的想法。面前這個女人,雖然心機深沉,卻也是真的通透聰慧。
——謊話沒有用,百年夫妻,她太瞭解他了。
黃壤收回手,站起身來,默然注視著榻上的男人。
謝紅塵目不能視,頓時心中茫然,如失依託。黃壤注目良久,說:「你看你這個人,即便是我說了這麼多,也沒能得到你一滴眼淚。紅塵,這一百年,黃壤這個人竟連你的一滴眼淚也換不到。」
她頹然走出去,看曳雲殿玉階千層,如連接仙凡的天梯。
謝紅塵,我的一生,竟不值你一點傷心。真是令人不甘啊。倘若還有機會,我真想伸手去摘你的心,看看你痛不欲生的樣子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 第十三章 厭惡
曳雲殿門口,黃壤第一次望向闇雷峰。
原來兩峰相隔如此之近。黃壤甚至能夠看見那一片延綿的仙殿。甚至,還有囚困她的那一片山腹。玉壺仙宗奇花異木甚多,空氣中洋溢著淡淡的清香。
黃壤深深吸氣,為這清晨的恬靜痴迷。
——謝靈璧,好久不見,你還好嗎?
闇雷峰。
謝靈璧總覺得哪裡不對。
這一卷經書,他好似曾經參詳過。他閉目思索,然而往事如煙似雲,總是模糊不清。他將經書又翻了幾頁,倒也沒往深處想。
畢竟人有時候覺得某件事似曾經歷,也並不奇怪。
他站起身來,遙望點翠峰。山腰的弟子已經開始今日的演武。謝靈璧沒有過去。他對謝紅塵一向放心,如今宗門雜事,早已交到他手中。
他遠觀一陣,最終回到內殿。
內殿的牆上,有一隻巨大的眼睛正向對面的牆壁投射著一副奇異的畫面——那是一處菜市口,人來人往。謝靈璧盯著門樓下的石獅子,恍惚中總覺得自己曾經對這石獅子出過手。
這菜市口,應是發生過什麼事。
他思來想去,卻總是沒個結果。
今天真是甚為怪異。他吐納靜心,而牆上的畫面並未停止。那裡正是朝廷的都城上京。如今司天監也開始漸得民心,朝廷已經在仙門逐漸佔據一席之地。
謝靈璧收起這法寶,這法寶名叫洞世之眼,是用以監察外域之物。司天監也有九曲靈瞳,其實鑄造原理相似。只因兩個勢力實在不對付,這才取了不同的名字,不想有所關聯。
而此物,百年前朝廷還只能向玉壺仙宗購買,如今卻已經可以自制了。
第一秋那小兒,真是……後生可畏啊。
謝靈璧長嘆一口氣,自己兒子不成器。但幸好,玉壺仙宗還有謝紅塵,也算是後繼有人。他坐到案前,繼續翻閱經書。
當然他絕不知道,他兒子現在在做什麼。
謝元舒就守在上京內城,一邊是等第一秋,另一邊他也沒閒著,高價收攏法寶、丹藥。
司天監的修行類丹藥不及玉壺仙宗,但是若論日常平民用藥和毒藥,可並不比仙宗遜色。謝元舒揮金如土,很是儲備了一批毒丹、法寶,用以防身。
雖然謝紅塵這頭老虎的牙齒已經拔除,但他實在太怕了。
他這一番行徑,自然引起了司天監注意。
玄武司。第一秋坐在書案後,展開一卷長長的採購單子,眉峰不由皺起。
監副李祿神情凝重,道:「看謝元舒采購的這些東西,他像是要害什麼人……玉壺仙宗怕是要發生大事啊。」
第一秋看完那頁單子,他以指尖輕輕敲擊桌面,道:「很好啊。仙門之中好久沒有熱鬧可瞧了。」
李祿點頭,說:「那咱們是不是也跟著去看看?」
「哈。」第一秋輕笑一聲,沒再說話。
謝元舒這兩日,心裡貓抓般難受。
他坐立難安,好不容易睡了一會兒,又夢見謝紅塵脫困,謝靈璧要將他生生打死。
但好在這天下午,第一秋送來了他想要的東西——一個可以吸取人修為的法寶。謝元舒接過那物,見此寶形若若雨傘,只是呈黑色。觸手生寒,不知何物煉製。
謝元舒對法寶熔鑄,所知十分粗淺,也辨不出是何材質。所以他甚為不安:「監正,這法寶當真有效嗎?」
第一秋看似無意般道:「放心吧大公子,對付謝紅塵都沒問題。」
謝元舒立刻長籲了一口氣。
第一秋面上不露聲色,心裡卻暗自猜測——他真的要對付謝紅塵?!這結論讓他都不敢置信,就憑這蠢貨,有這樣的膽子?
他不由提醒一句:「看在多年交情,本座還是要提醒大公子一句。這法寶僅是吸取修為,若是對方修為在你之上,又有意反抗……哼,它可是不能保命的。」
他有意試探謝元舒的反應,不料謝元舒對此滿不在乎,說:「可以吸取修為就好!」
說完,他揣上這法寶,立刻就命人將四百萬靈石送到了司天監。第一秋看著那靈氣四溢的寶石,心中更是冷哂——謝元舒這些年掌管玉壺仙宗的商路,不知道吞了多少靈石。
他望著急切離開的謝元舒,不由陷入沉思。
難道說,謝紅塵已經被他所制?
這怎麼可能呢?謝紅塵不是那麼不謹慎的人。以謝元舒的智力,要制住他談何容易?
還有,如果謝紅塵有事,那麼另一個人……
第一秋心中一頓,他立刻命令李祿:「召回鮑武,嚴密監視玉壺仙宗。」
李祿答了一聲是,第一秋盯著他看。李祿被他看得莫名其妙,但他可是李祿!司天監有名的七竅玲瓏心!所以他立刻心領神會,說:「屬下會密切留意謝紅塵夫婦的行蹤。」唉,既要維護上司的顏面,又要領悟上司的意圖,好難。
但總算效果很好。第一秋滿意地揮手:「去吧。」
點翠峰,曳雲殿。
謝紅塵已經足足一天不見蹤影。這對於他來說,其實不算什麼。畢竟有時閉關,一個月不出現也是常事。但是黃壤一直住在曳雲殿,這就奇怪了。
謝紅塵絕不是個貪戀美色的人。黃壤用生辰這樣的藉口,能拖得了一天一夜,卻絕計拖不過第二天。謝紅塵也在等,黃壤修為低微,只要有人發現不對,他立刻就能獲救。
他目不能視,雙手又被困八荒鎖住。體內劇毒和重傷無時不刻不在折磨他。
這些他都能忍住。只是數次聽見腳步聲,剛生起希望,卻又聽見黃壤從容地將來人打發走。於是希望復失望,這樣的起落,實在是太過折磨一個人。
眼看第二天天亮了,黃壤在他的房間裡四下翻找。隨後,她找到玉壺仙宗的極刑之器——盤魂定骨針。這東西,黃壤可太熟悉了。
有了它,黃壤找到曳雲殿護衛弟子之一的聶青藍。他是謝紅塵的首徒,跟謝紅塵最是親近。黃壤道:「宗主傳酒兒上來,說是要考她功課,你去尋她過來。」
她說話時語聲柔和,甚至含笑給了聶青藍一個繫著白玉麒麟的玉珮。
玉壺仙宗尚玉,聶青藍接過這玉珮,知道是師娘賞的,頓時美得沒邊。怎麼還可能想到宗主?!
他興沖沖去找謝酒兒。
謝紹沖等人未見謝紅塵,心中自然有些奇怪。但見他傳召謝酒兒,又覺得也正常。謝酒兒是他的義女,謝紅塵寬厚,待她跟自家親女兒也無什區別。
如果黃壤單獨在曳雲殿,或許會令人生疑。但他們女兒也在,一家三口關起門來其樂融融,享受一些天倫之樂,有什麼好多說的?
謝酒兒聽見謝紅塵傳她,忙不迭上了曳雲殿。
「義父?」她喊了一聲。而此時,內殿黃壤的聲音傳來,道:「酒兒嗎?進來吧。」
謝酒兒聽見她的聲音,原本有些猶疑。但在謝紅塵面前,她必須要對黃壤畢恭畢敬——謝紅塵可不喜歡不敬尊長的孩子。
所以她立刻道:「是。」說完,她抬步便往裡間走。
不,別進來!
謝紅塵雖然看不見,但他也知道,憑黃壤的手段,要拿下謝酒兒太容易了。他竭力想要弄出什麼聲音,於是一翻身,砰地一聲從床上摔落在地。
而謝酒兒聽見這聲音,更加著急。她掀簾而入,一眼就看見謝紅塵倒在地上。
「義父!」她連忙上前,想要扶起謝紅塵,而剛剛伸出手,黃壤已經一掌擊中她後背。
若論戰,謝酒兒其實不懼黃壤。
但是這一掌偷襲來得突然,她全無防備,頓時眼前一黑。正要抵抗之時,她回過身,看見了黃壤抵在她額上之物——盤魂定骨針。
謝酒兒不敢動了。身為玉壺仙宗的內門弟子,她比誰都清楚這是什麼。
黃壤看看這盤魂定骨針,又看看面前的謝酒兒,喃喃道:「酒兒,娘親還是不夠狠心啊。」說完,她復又笑道:「你就坐在這裡吧。」
謝酒兒強作鎮定,道:「你到底對義父做了什麼?你可知只要我喊一聲,立刻就會有人衝進來,你會被他們碎屍萬段!」
黃壤用盤魂定骨針碰了碰她的臉,謝酒兒嚇得臉色都白了。她慌忙避開,黃壤語聲仍然溫柔慈愛,說:「你不會喊的。因為就算你的喊聲能引來其他人,這根盤魂定骨針也一定會插進你的顱腦之中。到時候我固然一死,而誰又救得了你呢?」
謝酒兒半天說不出話。
她只得淚盈盈地道:「義父,救我。」
謝紅塵沉聲道:「不要嚇唬孩子。」
黃壤言語間仍是帶笑,道:「我並不想傷害她,你知道的。畢竟,她是我們的女兒啊。」
「夠了。」謝紅塵知道再無法以言語打動她,厭惡地道:「這話真令人噁心。」
黃壤承認與謝元舒的關係,他終於還是怒了。
「你生氣了。」黃壤笑若微風,「我們一家三口難得聚一聚,你又何必發脾氣呢?」
謝紅塵不再理會她。
殿外弟子掃灑,但殿內因宗主一家三口都在,他們是不會進來的。
這一刻,謝紅塵幾乎是迫切地希望外面的弟子能進來看一看。但是,他們沒有。黃壤將盤魂定骨針抵在謝酒兒後腦,溫柔地道:「好孩子,跟著娘親說……義父教導,酒兒知道了。」她的聲音很小,卻將針點在謝酒兒頭皮上,道:「要大聲點哦。」
謝酒兒沒辦法,只得大聲道:「義父教導,酒兒知道了。」
外間弟子聽得裡面的動靜,哪還有絲毫懷疑?
曳雲殿兩天兩夜,竟沒有一個人入內查看。
謝紅塵心中絕望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-6-17 11:36 AM 編輯
第十四章 暗害
謝元舒返回玉壺仙宗時,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左觀右瞧,見著誰都像是對方已經識破了他的陰謀。但好在他素來乖張,門中弟子並不敢招惹。於是他一路進入內門,來到點翠峰。
護衛弟子照例還是要盤問的,聶青藍上前,問:「大師伯今日怎的有空過來?」
謝元舒心中慌亂,當即吼道:「宗主前兩日令我出去辦事,我如今過來交差,也要你管?!」
聶青藍一想,也是。他道:「請大師伯稍候,容我進去通稟。」
謝元舒有意阻止他,但這卻是沒奈何的事。聶青藍剛來到曳雲殿,正好遇見黃壤和謝酒兒出來。謝酒兒滿臉淚痕,看著聶青藍,似乎有話想說。
黃壤攬著自己養女,見到謝青藍,不由笑道:「這孩子,這兩日功課退步,被你師父訓了幾句,便哭成這樣。」
聶青藍聞言,只得苦笑,心說你惹了師父,我可不敢救你。他順勢道:「小師妹已經很是用功,是師父要求嚴苛。對了,大師伯在殿外求見。」
黃壤道:「他怎麼來了?也好,讓他進來吧。」
聶青藍得了這句話,哪還猶豫?當下就前往殿外。謝酒兒見他要走,不由淒哀地叫了聲:「大師兄!」
可是待聶青藍回頭,她又不敢說話了。
——黃壤的手握著盤魂定骨針,就按在她後頸。她知道如果黃壤再略微用力,會有什麼後果。救兵就在眼前,以聶青藍的武功,一定可以對付謝元舒乃至黃壤。
可是黃壤說的話是對的——就算是他們得救,誰又能救得了中了盤魂定骨針的自己呢?
她低下頭,黃壤仍是一臉慈愛,語氣甚至還有些寵溺,道:「你惹了他生氣,大師兄又有什麼法子?一會兒大師伯來了,你進去賣個乖,也就是了。」
聶青藍聞言,道:「師母說得正是。師父素來寵愛小師妹,不會當著大師伯責難師妹的。」
說完,他徑直出了曳雲殿,去請謝元舒。
謝酒兒望著他的背影,看他消失在青松翠柏之間,像是希望滅絕。
「這就對了,這樣才乖。」黃壤帶她回到內殿,謝紅塵的眼睛又滲出血來,將素綾染得通紅。黃壤看見,道:「讓你莫要亂動,否則這血總是止不住。」
謝紅塵怒斥道:「事已此至,你何必再惺惺作態?」
他不明白黃壤為何此時還對他殷殷關懷,就像不明白黃壤為什麼會突然性情大變。
黃壤仍挾著謝酒兒,也謄不開手,只是說:「啊,我習慣了。」
一百年太長了,很多事都習慣了。
片刻之後,謝元舒大步入內。
謝酒兒見了他,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,道:「果然是你!你竟真的和大師伯私通!」
她話音剛落,謝元舒已經一腳踹過去。謝酒兒啊地一聲,頓時被踹翻在地。
「不長眼的東西,竟敢這樣同阿壤說話!」謝元舒走到黃壤身邊,見她當真守住了曳雲殿,真是無比欣喜。他握住黃壤的手,吹了吹,說:「這兩天真是辛苦你了。看看我的阿壤,人都熬瘦了,擔心壞了吧?」
這樣曖昧的語氣,謝紅塵直聽得額間青筋暴跳。
黃壤抽出手,她身上沒有法寶,以至於控制一個謝酒兒都很費力。她說:「先制住她,免得走漏風聲。」
謝元舒不以為然,道:「這忘恩負義的小崽子,殺了便是,制住作什?」
謝酒兒一聽,卻是慌了:「我如何忘恩負義?忘恩負義的分明是你們這對狗男女!義父,義父救我!」
她正要爬向謝紅塵,謝元舒幾步走過去,又是一腳踹得她滿地亂滾:「小野種,當初你不過是一個小飛蟲。要不是我的阿壤心地善良,焉有你的今日?!當初你偷學內門心法,修煉出了岔子。是阿壤帶著你向我求助,不然你還有命在?!」
酒兒偷學心法,修煉出錯?這是什麼時候的事?
謝紅塵心中茫然,記憶中,黃壤從來沒有向他提起過。
謝元舒為了給黃壤出氣,一腳踩住謝酒兒的手:「現在,你倒是跟你那個假爹一個鼻孔出氣。」
「好了。」黃壤柔聲道,「舒郎,不要因為一個孩子誤了正事。還是制住她吧。」其實當年,謝紅塵雖然認了謝酒兒這個義女,但心知她不過是黃壤用以鞏固地位的工具。他對謝酒兒並不上心,最初甚至想讓她留在祈露台,陪伴黃壤。
黃壤想了很多辦法,為謝酒兒鞏固功體。她少女時期擅育良種,攢下了豐厚的身家。於是就用自己的嫁妝,各種靈丹仙草地硬是將謝酒兒培育成了個好苗子。
謝紅塵見謝酒兒根基紮實,自然也愛惜。只是仍不喜她與黃壤太過親密。謝酒兒也擅察言觀色,當即投向了義父,巴不得與黃壤撇清關係。
黃壤見她這般心思,慢慢也就將一顆心淡了下來。她自己身上有泥,自然也不好要求別人潔淨。於是倒也沒有多少怨懟,便就這麼放下了。
如今還是謝元舒說起,謝紅塵這才隱約記得,其實當初黃壤與謝酒兒,確實也有過一段母女情分。
可這想法只是一瞬,他隨即冷聲道:「這孩子若不是從小長在你身邊,心性會純淨許多。」
黃壤對謝酒兒的背離無感,但聞聽這話,卻默默了很久。最終她只有道:「是嗎?這話聽起來,真是讓人傷心啊。」
當然了,她所謂的傷心,謝紅塵一向不信,也不會在意。
黃壤也沒有讓他去相信,她對謝元舒說:「舒郎把法寶帶回來了?」
謝元舒嗯了一聲,說:「我豈能讓阿壤失望?」
說話間,他掏出一把傘一般的法寶,向前一扔。黑傘展開,罩住了謝紅塵。謝元舒嫌謝酒兒麻煩,索性將她也扔了進來。
黃壤對這法寶並不放心——仙門能對付謝紅塵的法寶,只怕不太多。
她提醒道:「舒郎還需做好準備,否則萬一法寶失靈,他一脫困,不好應對。」
謝元舒也不用她提醒,已經擺出了好些法寶,樣樣皆是難得之物——這些年,他可沒有白白掌控玉壺仙宗的商路。黃壤目光一掃,認出了其中幾件,不由放下心來。
這謝元舒為了對付謝紅塵,也算是賭上全部身家了。
她目光微抬,注意黑傘,只見那黑傘張開後,慢慢轉動。隨即它像是頑鐵遇煉火,慢慢通紅。謝酒兒頭上開始出汗,謝紅塵也悶哼一聲,可是他手上的困八荒鎖住了他所有的修為,他無力反抗。
黑傘變得通紅,金光如潑水,籠罩著謝紅塵和謝酒兒。黃壤在那變幻翻飛的法咒裡,看到鑄造師的落款——第一秋。
他的印章龍飛鳳舞,不太容易辨認。而黃壤還是一眼看見。
是他啊。這個名字,總讓她覺得親切。
謝元舒已經做好準備,開始通過法陣,吸取謝紅塵的功力。謝紅塵在榻上盤腿而坐,卻實在無力相抗。片刻之後,一縷清光如泉如月,湧向謝元舒。
黃壤就站在他身邊,安靜地等待——還是強大一點吧,不然你可怎麼幫我對付謝靈璧呢?
謝酒兒沒堅持一會兒,就失去人形,重新變回了一隻金蟬。她失了修為,四處亂爬,不一會兒就出了黑傘範圍。黃壤伸出手,它猶豫一下,卻還是爬進了她的掌心。
「傻孩子,到了最後,你還是只有我。」黃壤輕聲感嘆。隨後她又喃喃道:「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的。可惜,現在你大約也不會記得了。」
她想知道,當初到底是誰向謝靈璧告的密。她不過是向謝紅塵提了一句,讓他前往闇雷峰看一眼。才不過半個月,就被謝靈璧得到了消息。
以至於謝靈璧出手毫不留情,竟對她施以盤魂定骨針這樣的酷刑。
可惜,估計是問不出來了。這個夢裡的他們,好像都沒有夢外的記憶。時間像是真的倒退了十年。若不是手裡的茶針,黃壤簡直要以為自己真的回到當初了。
謝紅塵不愧是功力深厚,謝元舒吸取了老半天,不得不停下來歇息。黃壤用絲帕替他擦了擦額頭汗水,他握住黃壤的手腕,見她風情,不由又起了些色心。
他勾起黃壤的下巴,毫不顧忌謝紅塵,輕浮調笑:「謝紅塵與你做了百年夫妻,卻不知你到底有多美!」
法陣中,謝紅塵開始劇烈咳嗽。他雙目失明,也一直沉默不語,甚至看不出什麼怒容。
這謝元舒,真是爛泥扶不上牆。黃壤心中鄙夷,面上卻笑吟吟地提醒道:「舒郎還須以大事為重,否則只怕夜長夢多。」
「阿壤說得是。」謝元舒到底懼怕謝紅塵,仍是不敢大意。他稍事休息,立刻重新催動法寶。
黃壤坐在一邊,手裡握著謝酒兒,目光卻注視著法寶上的鑄師印章。
第一秋……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。
為什麼自己會無緣無故陷入這場夢境?夢外的人都怎麼樣了?
啊,她記得入夢之前,第一秋身上冷得像要結冰。如今自己在夢裡快意恩仇,不知他的夢境又是何內容。上次贈酒,他拒絕了。可能自己這一生,已經無緣再請他一壺酒。
無論如何,祝今宵夢暖吧,雖然你這狗東西也很討嫌。
黃壤默默地想。...<div class='locked'><em>瀏覽完整內容,請先 <a href='member.php?mod=register'>註冊</a> 或 <a href='javascript:;' onclick="lsSubmit()">登入會員</a></em></div><br><br><br><br><br><div></div>